“我知道,他是人皇,总要给些面子的。”拓跋嬛走在前面,偶尔回过头,和大萨满说上一句话。
大萨满跟在她后面,说了一句巫语,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拓跋嬛啊了一声,烦躁地说:“我知道,早在我阿耶还活着的时候,你就告诉他了。‘拓跋氏满门虎狼,一旦失控,四海草原都将成为我们的战场,我们的子孙将背上无穷无尽的血债,生生世世无法偿还’。你跟我说很多遍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走在前面的拓跋嬛回过头,看着大萨满被面具遮住的眼睛:“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真以为杀了一个拓跋劼,他的国家便能安定吗?五族的心不齐,各方利益盘根错节,没有人会支持他的新政。那么多人想造他的反,他杀得完吗?”
银铃丁零丁零地响,其中夹杂着从大萨满的巫语,拓跋嬛蹙起眉头,紧盯着她:“杀鸡儆猴,猴就一定会怕?猴子怕的,不过是人手中刀。”
大萨满以杖拄地,呵斥了一声,劲风朝着四面八方而去,扬起二人的衣裙,数不清的金银骨饰、宝石铜镜铃铃作响。拓跋嬛站在原地看她,彼此沉默不语,相互对峙。
突然,二人身后响起另一道声音,拓跋嬛转过身,很快露出一个笑脸。
“我来晚了。”
来人一身银铠,腰佩宝剑,身材瘦高而挺拔,面容却十分俊秀,自内而外透出儒将之气。
他低着头,恭敬地向拓跋嬛行礼:“适才听闻狼主入城,去了一趟城防营,要他们加强戒备。”
大萨满识趣地退到一旁,留出位置给他们说话,拓跋嬛剑眉一挑,微笑着说:“中郎将位高权重,凡事亲力亲为,当真叫我佩服。”
“狼主折煞我了。”
安静片刻,两人都大笑起来,慕容谨当即上前与拓跋嬛拉了拉手,十分克制地与她拥抱。
“五娘,多年不见,”慕容谨松开手,仔细端详她的面容,然后伸手亲昵地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你还好吗?”
拓跋嬛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手:“熬鹰纵马、驰骋四野,还算尚可。对了,还未贺你青云直上。”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很快便收回,慕容谨一手按在剑柄上,陪伴在拓跋嬛身侧,与她一同漫步。
“你的心思我岂能不知?嘴上恭贺,心里却在骂我。”慕容谨浑身放松,打趣道。
“怎会?你我青梅竹马,我必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拓跋嬛始终笑吟吟地,语气中却隐隐透露出讥讽,“宇文氏式微,慕容家扶摇直上,当真可喜可贺。”
慕容谨放缓脚步,看着她,说:“恪仁皇后已故两载,风水轮流转,长安城中,总不能一直让宇文氏坐庄。”
“风水轮流转。”拓跋嬛重复了一遍,“昨日是宇文氏,今日是慕容家,明日,又会转到谁呢?”
脚步声渐缓,直到最后彻底停下,慕容谨仍旧微笑着,脸上却已看不出笑意:“在大燕,没有比慕容氏更忠诚的臣子了。”
拓跋嬛没有回应,不知是默认,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一左一右走出回廊,这一日阳光明媚,照在拓跋嬛的金色王袍、慕容谨的银色铠甲上,二人并肩而立,金银流转,王袍与铠甲在风中交织,宛若一对璧人。
但谁都知道那是假的,因为刚才檐下对视,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警惕和提防。
一番沉默后,慕容谨率先开口,道:“你我多年未见,不必一开口就说这些话罢?”
于是拓跋嬛便问:“你还未婚娶?”
慕容谨闻言失笑:“五娘啊五娘,你当真不会聊天,句句戳我痛处。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我又有何办法呢?”
这时,不远处的台阶下出现另一道身影,二人不约而同看去,却是阎凤林。
拓跋嬛一扬下巴,意思是问他来找你还是找我?
“请你。”慕容谨笑道,而后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枚白玉,以双指夹住,在她面前晃了晃。
拓跋嬛笑了一声,双手环胸,道:“我倒觉得是来找你。”
不多时,阎凤林上得前来,拱手一礼:“嬛公主。中郎将。”
慕容谨回了一礼,拓跋嬛则站在原地,问:“何事?”
阎凤林不语,只站在二人面前,笑盈盈地看着拓跋嬛。慕容谨收了玉,以手肘捣了拓跋嬛一下,拓跋嬛便随手取下腕上的金镯扔给他。
慕容谨拿到金镯,笑着离去了,拓跋嬛横眉冷目,看向阎凤林:“你倒有本领,害我没了个镯子。”
对面的阎凤林闻言,只赔笑,而后转移话题道:“怎不见小萨满?”
“哈斯乌娜率军驻扎城外。”拓跋嬛随口答了,又反过来问他,“人皇叫你来找我,是又想要劝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