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做这等事的必要,况且,我相信,你钟家大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天真又心善的人,不会因着仇怨,就让这些孩童没有书读。”
这话明明是夸赞,但从贺臻口中说出来,听着却莫名像是贬低似的不入耳,钟知微瞥他一眼不再言语,言谈间,二人已入了这学塾的画斋。
画斋内的画师正在给孩童们改画,钟知微和贺臻并未贸然靠近,只远远看着。
不得不说,贺臻所言不错,孩童们的画作,没有那些个名家技巧,但其中的童趣和生机却是盎然于纸上的。
钟知微静心细看了一会,便知他们所画的,应当都是他们自个所最为珍视喜爱的东西。自家的阿耶阿娘、西市的马家烧肉、东市玉颜坊的胭脂,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画师们爱山便绘山,爱水便绘水,这本是寻常事,但钟知微前世被拘于宫中,此生被自己束于院墙内,她仕女花鸟画得好,但仕女花鸟却并非她之所爱,只是于她的身份而言,最初学画时,绘这些不出格,绘得多了,也便就绘得好了。
若要问她心中所挚爱珍视,乃至非要绘出来不可的物件是什么,她却还当真答不出来。贺臻爱奇技淫巧,而她爱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前世今生,几乎是从未仔细思量过,她不去想,倒也不是单纯因着得过且过,只是以她旧日的思维,她单纯的不会去主动思虑这种称得上是过了度的问题。
出嫁离开永安坊那日,她在车驾上还曾天真地想过,能否改变贺臻的为人秉性,却不想,这才月余,被改了性子的却成了她自个儿。
此事算不得可笑,但于钟知微而言,却属实可叹,她凝视着身前女童所绘的马家烧肉,不自觉叹息出了声。
而她这声叹息虽轻,却躲不过正在出神的女童的耳朵,那小姑娘随即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身朝画斋后方的他们看了过来。
钟知微恰好同她对上了眸光,那女童至多七八岁,圆嘟嘟一张脸,分外玉雪可爱,而她见了他们,不,准确来说,是见了钟知微身侧的贺臻,当即她的眸子就亮了起来。
待教授他们的画师宣告今日课毕,那女童便从她的桌案上翻出了张画纸,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却起身奔到了他们二人面前。
女童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将那画纸递到了贺臻手中。
钟知微侧目瞧了一眼那画纸,果然,人如其画不过戏言,女童长得白净乖巧,但她这人像却画得非常糟糕。
这画像怎么说呢?与她所画的马家烧肉相比,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人之手的,这画倒也能看出要画的是个人,但是这人的面目,却被女童画得格外崎岖。
要是非得寻个词来夸赞的话,那就是这凸眼凹嘴,极有辨认度,若是把这画交给金吾卫去拿人的话,定然是十拿十准的,毕竟这等长相,此生罕见,过目难忘。
贺臻接过这画,颇有些不明所以,好在女童自得地扬起了唇,笑着给他们二人解释道:“哥哥你上次来,是好久之前了。这幅画,是我之前给哥哥你画的像,现在我就把这画送给你了!”
“噗嗤”一声,细微的气流自钟知微喉间溢出,她偏过头,不再看那画,也不再看贺臻,只恐她再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而闻言的贺臻,也收回因钟知微笑声而瞥向她的目光,转回头去,将视线放回他手中那面目崎岖的画作上。
可即便是再看,他嘴角也还是没忍住抽了抽,身前这女童一脸的喜悦,他不好出言打击,一句话在舌尖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才脱出口来:“你这,画的是我?”
成人间的暗流涌动,女童并不知晓,她笑容潋滟,答得爽利:“对啊,画的就是你,生得俊的哥哥!”
”我来画斋学画,就是要立志画遍天下美男子!哥哥你是我画的第一人呢,等我以后出名了,这画可就值钱啦!哥哥你可要把这画,好好收藏起来才是。”
这童颜稚语,叫钟知微面上的笑容更大,她看着贺臻那紧锁的眉头,以及欲言又止的神色,眼底眉梢的笑意几乎是全然按捺不住的。
他们正说着,一个纸团忽然从天而降,抛到了女童的身上,几人朝来源处看去,只见丢纸团来的,是个同这个女童差不多大的一个男童,他见女童对着他怒目而视,他随即做了个鬼脸:“何桃桃,你个花痴!画得比我还难看呢,怎么可能成为大画师?略略略。”
女童捡起地上的那纸团,毫不犹豫便朝那男童抛了回去,她的准头比男童要好多了,那男童只将纸团掷到了女童的胳膊,但女童却一击即中,直直将纸团丢到了那男童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