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因为下大雨了,那家饴糖铺子提前关门了,阿耶没能买到饴糖,你自然而然也就没能得到你期待了一整天的那一份饴糖,你那时候是什么感受?
酸涩,难过,遗憾,伤心,烦躁,愤怒,哀怨,如此种种复杂的情绪,于那个当下所感知到的一切,所指向的就是失望。
当时钟袅袅是怎么说的来着了?是了,年纪小小的女娃娃仰头看她问了一句,所以失望就是运气不好,想要的没能得到?
她当时略有迟疑,但还是冲着钟袅袅点了点头,说你可以这么理解,而钟袅袅就像只活泼的野山雀,欢快地蹿过来抱着她的胳膊笑容满面说道,那失望并不可怕,只是这一次运气不好而已,下一次运气就好啦。
彼时的钟知微,还未曾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满怀希望而又落寞而归,所以她当时望着身侧笑靥如花的妹妹,唇角上扬眼底亦是层层笑意。
但时至今日,经历过人事种种之后,她其实意识到了,运气不好这四个字已经是足够可怕,足够毁灭一个人的四个字了,这一次的运气不好,是的这没关系,可什么时候下一次运气会好起来呢?没人知道,没人能回答。
人恰如树,地面上的繁茂看得清,凋敝也看得清,但深埋于地下心底的,不到挖出来那刻,是没人知道的,一句运气不好背后,所意味着的数不清的辛酸晦涩,是如同百蚁噬心般的有口难言。
立于史馆三层的入口,在透过直棂窗的阳光折射下,漂浮在空中的细小微尘自在地沉沉浮浮,钟知微忽然再难挪动起她的脚步来,只恐毁了这一室宁静。
“忘记问你了,你寻的那古国,叫什么来着了?”比起顾虑重重的钟知微,贺臻就要轻松太多了,他径直率先入了这三层馆内,随手于书阁中拿起一本古籍,边翻着边漫不经心问询道。
不知怎的,许是贺臻问得太过自然,钟知微几乎是毫不迟疑便回了他话,她朱唇轻启,将烙印于她心间的那两个字淡淡吐出:“钟吾。”
“嗯,这两个字?我似乎在哪儿听过。”贺臻的记性不差,他闻声抬头望了望钟知微,不过转眸间便已同他的记忆对上了号,“你先前费尽心力同我见李浥尘那次,是不是也曾提到过这个古国的名字?”
贺臻的敏感是能够叫钟知微心惊的,他紧接着便以置疑的目光投向钟知微,问道:“李浥尘同你亲生阿兄面容相似这点便罢了,你问他这古国做什么?钟知微,你莫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到了这地界,却还要小心言语,打起精神同贺臻斗智斗勇,这等情况反倒冲淡了钟知微的愁绪,她随在贺臻身后走了进来,叹声道:“贺家大郎君,都到此处了,我还能有什么瞒着你的?”
贺臻置疑的目光未变,钟知微只得又启唇接着解释道:“我那日跟在你身后入了那紫云楼,一见太子的面,听了他的名,辨出身份来之后,便已知道他绝不是我在寻的人了,而后再问他的那两个问题,不过是寻个由头,好亲自撞上那南墙叫我死心而已了。”
“但在我问完那两个问题后,我却又忽然想到了,这么好的机会,皇氏子弟尤其是太子,他们定然是能入史馆知之甚多的,于是我便开口提了钟吾的名字,想从太子的反应看一看,能否试探出什么来。”
自成逻辑,滴水不露。钟知微一面说着,一面心底忍不住自嘲,也不怪贺臻不信她,她确实是谎话张口就来的人。
但于她而言,实在是毫无办法,钟吾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无论如何,她不会轻易泄露给第二人知道,否则鬼神之说盛行,她要遭遇面临的东西,是她绝不想设想的。
钟知微的说辞,贺臻看来是信了,他收回眸光,重又将视线投回了他手中的古籍上,但他没翻几页便就将那本古籍放回了阁上。
他依着古朽书架上方所烙刻着的朝代而走,一连走过了四个书架后才停下,贺臻凝视着书架道:“冀朝往后至诸国混战直到高祖一统,记录这些年月的史书,都在这儿了。”
他依着顺序,从最高层左侧抽出了一本史书,随即翻看了起来,他看得极快,称得上是一目十行,待他将那本书再度放回去之时,钟知微还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贺臻在依序抽第二本史书的间隙间,回身看向她:“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来找啊,不趁这次机会翻完,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猴年马月能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