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才是立国之根本,这上京城这么大,城中又有这么多人,再是如何万邦来贺的盛世,亦是由这一个个人组成的。”
“我想画一幅很大的画,画里除了有官阶的人之外,也要有一些平凡的人,譬如贩夫走卒,譬如耕夫织女,不论男女老幼,不管士农工商,无论三教九流,都可以被一幅画囊括在内,我想画的,是一幅这样的画!”
谈到兴奋之处,钟知微面上的那种光彩耀人,是能够叫天地失色的:“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上天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来源百姓所看到听到的,这样的画卷,这样一份海晏河清,于圣人而言,爱民如子,不外乎如此,绝对错不了。”
贺臻怔然看着这样的钟知微,他面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因着画卷而喜上眉梢的钟知微并未看见,她只听见了贺臻倏忽间问道:“于圣人而言,是那样,那于你呢?”
贺臻这问,她虽不明就里,但她仍依照本心回答道:“于我而言,我单纯想绘一幅这样的画出来,记录这尘世,记录那些个于寻常画卷当中所看不到的人。其余的,便没有了,若非要再说,那便是如你一样。”
“如我一样?”“嗯,无论他人怎样看这画,怎样看我,都不重要,这是我想绘的画,我想做的事,我喜欢就好,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我喜欢就好,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话既是对他人说的,也是向贺臻言的,钟知微在说这句话时,面上一闪而过的狡黠,好似春日出洞的幼狐,精怪灵动,却又有着难以言明的娇嗲。
贺臻喉结上下滚动,旷野的风伴着栀子香,他彼时所想的也只有一句话,那便是他完蛋了,往后在她面前,他恐怕再难说出一句重话来了。
第49章
秋风习习, 天高气爽,平康坊北里菡萏院,今日比之往日要热闹许多。
曲六娘搁下杯中的菊花酒,各自瞟了一眼坐在她左右却又沉默不语的两人, 她托腮叹了口气, 出声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事先说明, 我这处只管听曲喝酒啊,这多的其他的呢,就再也没有了,今日这天色这么好,你们赶紧打道回府,阖家团圆, 这还来得及呢。”
好好的重阳日,不在家中呆着, 跑她这一处来,没有古怪, 她曲六娘的名字便就要倒过来写了。
曲六娘这话一出, 薛西斯拿开掩目的书卷, 一脸倦怠叹道:“曲姐姐,说什么都行,别提回府,就今日这一日, 让我轻快一日吧。”
薛西斯这模样,叫曲六娘禁不住笑出了声:“你这模样,可太少见了, 这么一来,我可要好奇了, 究竟这是怎么了?”
薛西斯扶额没有答话,出声的反倒是从入了菡萏院内,就一直沉默至今的贺臻,他眸色凉凉,话里带嘲:“他还能有什么事?能这般在府中缠着他,让他脱不开身的,除了他母国来的那个叫达雅的,还能有谁?”
贺臻张口便是讥言嘲语的这模样,使得曲六娘眸光流转,更觉讶然。
薛西斯的异状,已是足够明显直叫她失笑,却不想,贺臻也不遑多让,他这般躁郁的时刻可不常见。
“唉……”薛西斯在一声喟叹,承认了贺臻所言,“别提了,哪里是达雅学这中原话和中原礼仪?分明是我学!这数月里,我不得不从头到尾陪着她盯着她,只怕一时不慎,她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好不容易赶上这登高节,她的教导师傅们今日休息,我才寻到时机溜出来偷得这半日闲呐,曲姐姐,你便别来打趣我了,叫我清清静静喝壶酒吧!”薛西斯眉宇间的疲惫不似作伪,语罢便就拿起案几上的菊花酒自斟自饮起来。
“你想喝酒,还能有谁阻你不成?我这儿,别的不多,酒管够!”曲六娘含笑回完薛西斯的话,便打量起了身侧的贺臻来,“薛郎君的愁我听明白了,你呢?又有什么愁事了,好好的重阳都不过了?”
“我能有什么愁事?”贺臻面上疏懒,答话时仍旧嘲声不改,“佩茱萸,食蓬饵,登高望远,消灾长寿,全是同我阿耶阿娘做过才来的,这都不算过重阳的话,那什么算是过了重阳?”
“贺郎君,就冲你这吃了火药似的模样,若说没有烦心事,你觉得在座的,是信你好还是不信你好?”曲六娘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温声回道。
而贺臻听了她这话,毫无反应,连眼也不抬,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倚着窗子朝外望,不认也不拒,曲六娘见状接着道:“我好歹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你不想说的事情,谁都逼问不出来,我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再紧着问,不过这你今日来了,钟娘子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