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彼长,常北望反应迅速地应对了超售的问题,又在人前扛住文世乾,地位水涨船高。常北望一上任就做了几个人事调整,把预订部、礼宾部里文世乾的人清除出去,全都得到文世龄的支持。每个人都嗅出了时移势易的趋势,开始调整屁股的位子。
前后不过几星期,常北望已经是酒店红人,连文世乾都不再招惹他。
俞家宝在后厨也过得挺舒坦。这次他的肩膀上不只是阿佑少爷仔,还有真正的大老板杜纪石,厨房每个人都对他加倍巴结。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俞家宝答不上来。
一个歇班的下午,俞家宝照常去上家教课。
阿佑已经升上高中。国际学校的学制跟中国不同,很少刷题,大部分时间都是看书写论文和项目组讨论。这次他们要做城市自行车道的规划项目,甚至需要自己编程,做一个糅合交通实时状况、停车场泊位、天气和社交的APP。
这对俞家宝来说,比刷物理题还异次元。他看不懂,也不费这个劲,自顾自地在旁边背着他的日语。
地铁站附近有吗?
梅田站要去,车票多少钱?
邮政局的后面是喫茶店。
……
客厅里充斥着英语、中文、日语的杂乱声,佣人们的脚步声踢踢踏踏、零零碎碎,刺猬走两步,滚成一个球,走两步,滚成一个球……一个普通的、平静的下午。
快到五点时,门刷地打开了,俞家宝和阿佑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文世龄和常北望相偕走进玄关。
俞家宝脑子嗡嗡作响,心跳加速。他赶紧深呼吸几次,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这情景——在文家看到常北望,他实在不能说有多惊讶。
有了心理准备,他很快就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常北望也脸色如常,两人自然地打了招呼,还说笑了两句。
文世龄这一天穿着丝质衬衫和牛仔裤,脸一如既往的端庄,眼睛却水润明亮,顾盼之间,眼神似水,整个人就静静地活泼起来了。她笑道:“家宝今天在这儿吃晚饭吧,我下厨。”
俞家宝乖乖地点头答应了。
常北望:“我给你打下手。”
“别,我现在很紧张,你盯着我看,我就什么也不用干了。阿佑,招待客人!”
阿佑应了一声,站了起来,看着常北望。
文世龄进去房间换衣服,客厅里剩下他们三人。常北望和阿佑都不说话,三人默默站着,周围的声音仿佛被吸走了。
俞家宝想起好几个月前在酒店大堂,三人也是这么对峙着。常北望和阿佑,虽然没讲过几句话,但有自己在中间作为桥梁,两人彼此都不陌生。常北望尤其了解阿佑——或许比文世龄对阿佑还了如指掌,那是因为透过自己的眼睛,他早就把文家的各个角落看得清清楚楚,阳光下的,暗影里的。
是啊,因为自己。一个单纯的蠢货,口无遮拦的大笨蛋1号。
阿佑一笑:“坐吧,喝茶还是啤酒?”
“谢了,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上课,”常北望轻松应道,“我在这碍事不?”
俞家宝意有所指道:“那还用说,当然碍事,你看到什么别说出去,别逼我们杀人灭口。”
常北望乐了,不客气地跟他们一起坐在书桌旁。看到混乱不堪的资料和自行车道地图,他叹道:“现在高中生的作业都那么高端了?”
阿佑不屑:“都是没用的花把式,又不能真实现,纸上谈兵!”
“志向不小啊,想真的造桥修路,造福社会呢。”
阿佑以一贯的冷淡口气道:“我不喜欢桥也不喜欢路。马路不是通道,是限制;限制人只能走这里,才可以去到另一个地方。统统没了更好。”
俞家宝:“甭理他,丫就一反社会,人类都消失了最好,全世界就剩下他喜欢的小动物。”
常北望哈哈大笑,“你们俩是怎么处得来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俞家宝苦笑:“我们俩处不来,天天打架。”
他心里酸楚,几乎无法掩饰了。阿佑和常北望两人你来我往地聊天,气氛没什么不好的,他站起来道:“我去露台……抽根烟。”
他哪里有烟。手插进空空的口袋里,逃走似地掀开落地窗帘,拉开玻璃门,走进露台。
天已经热起来了,露台的绿植长出了繁盛的枝叶,攀爬到墙上。墙上画着他和阿佑的两道身高标记,浓黑的线条多了好几道。这几个月以来,阿佑的身高一小截一小截地长起来了,一道道的,让俞家宝想起鲨鱼的鳃裂。这海洋恶霸特别敏感,只要有什么动静,再微不足道的震动都会被鳃裂感应到,然后扑向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