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保住了很多好东西。要不是你搭一把手,家宝也经营不了他的酸面包。你是个好商人,社会有你这样的人才有意思。”
老三受宠若惊,“谢谢啊大厨,没想到我也有咸鱼翻身,被当成社会栋梁的一天。”
“甭客气,你应得的。”子安开始干活了,“栋梁,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拿水去!”
老三手忙脚乱,到处找量杯。“我来吧,”一人在他身后说。
老三转身一看,是乐晴。子安停下手:“我还以为你跟家宝一起回国了。”
乐晴叹了口气,抱怨道:“我是想回去。你说这算啥事,干着干着面包师跑路了!”
子安笑了笑:“那你跟着走呗。”
乐晴不回答,接过老三的活儿,给子安打下手。两人都是优秀厨师,自有默契,当然比老三的笨手笨脚强多了。子安嘴里不说,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有乐晴在,他的心安定了许多。
老三乐得偷懒,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享受早晨的阳光。望着窗外,他说:“家宝他们应该到上海了,希望这两人机灵点,顺利上船。”
乐晴很是担心:“苏老板,您这办法成吗?我咋觉得很悬呢。”
老三出神看着天际:“全都卡准了就没问题,稍有差错……”老三顿了顿,忽然豁达一笑,“孩子有孩子的命,我们操心有什么用?快点弄完,我们去吃早饭。”
已近黄昏,今儿是个好天气,黄浦江一半浑浊,一半映着橙黄的天色。
俞家宝和阿佑把行李落在码头边,崩得紧紧的神经随之一松,几乎连站直都觉得费力。还好,终于赶上了。
他们连夜坐飞机回上海,落地后,立即赶到吴淞口码头。在这里有一艘中型的邮轮等着宾客,几乎所有客人都是衣着光鲜、脸上带着上等人微笑的中老年人,只有他们俩披着风尘仆仆的大衣,东张西望,神色惶急,像两个通缉犯。
拿出护照时,俞家宝紧张得满头大汗。他小声问阿佑:“真不需要签证吗?”
阿佑拍了拍他屁股,“镇定点吧小爷,大不了被赶下码头,他们还会把你扔下海喂鲨鱼不成?”
海关几乎不需要排队,俞家宝战战兢兢递出护照,只两分钟就盖上戳,还给了他。两人高高兴兴地上了甲板,俞家宝兴奋道:“原来偷渡那么……”阿佑赶紧按住他的嘴。“别他妈胡说八道,我们是正规入境,不犯法的。”
这就是老三提出来的唯一方案:通过邮轮入境日本。为了招徕中国游客,日本方免除邮轮乘客签证,只是时效极其短,每日靠岸只有大半天的时间,然后继续赶往下一个停靠点。这艘船即将停靠神户—长崎—大阪,正好三天。
俞家宝的大长腿又得用起来了。他必须跑得很快,跑过邮轮,争分夺秒。
汽笛鸣起,船尾翻滚起泡沫,没感觉到动静,岸上的景色已经慢慢在移动。俞家宝的兴奋感消散,黄昏暮色让他抑郁。他们从夜晚踏进了夜晚,整个白天就这样没了,离师父做手术只有不到40个小时。
为怕师父忧心,他根本不敢联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师父躺在病床的颓靡模样。
船驶过长江,海水晦暗,船上却明亮之极。这是艘精品邮轮,迎客晚餐就在甲板上,一道道龙虾、鹅肝、西班牙火腿呈上桌来,面包篮里是现烤的餐包,捧着小吃和香槟红酒的服务员四处穿梭,谁想吃想喝,拦住便是。
两人没有胃口,拿着啤酒,上了最高的甲板。海风把脸吹麻了,他们不觉得难受,只觉在这海面之上,天阔地远,遗世独立。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俩了,底下的盛宴、陆上的营役,全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光影,一闪而过,不作数的。
阿佑抱着俞家宝,让他在膝盖上躺着。他知道俞家宝累坏了,他自己也累坏了,而这征途还有好长。
俞家宝舒服之极,阿佑的手掌无尽大,能帮他挡住全部的风浪。他想睡一觉,脑子忽然闪过一件事,他侧过身,摸了摸阿佑的下巴说:
“记不记得,有一回我们在后海的荷花池边上。我们俩摔下去那次。”
“嗯。”
“你告诉我,你爸跳降落伞死了。然后我说,死过一个爸算啥,我死过两个。”
“记得,你说得牛皮哄哄的,我那时想,死爸有什么可炫耀的。”
俞家宝转过身,对着大海:“我不想死第三个。”
海风把他们穿透了。他们在风里,就像在海里漂着似的,身不由己。谁能抵御人世的颠簸呢?都浮萍随浪罢了。
阿佑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老实道:“爹都比我们老,不出意外的话,都会比我们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