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心乱得很,他不像子安和乐晴那样有很强的个人意志;现在他脑子里都是范晓星的劝告:你得洗去过去的印迹,免得被人抓到把柄。这不是危言耸听,他爬得越高,就暴露得越多,别人就会从方方面面找他茬。
他是个安安分分的面包师,为什么要经受这种质疑?俞家宝下定了决心:“我不用多喜子,反正她也没准备好。从今天起,我们用骑士或者别的酵母。”他把多喜子封紧,放进了冰箱里。
冰箱打开,阿佑拿出最后一罐啤酒,拉开易拉罐环,一口气喝了半罐。这两天他都躺在小酒店的房间里,不出门,也不开手机。
这是打完折后87块钱一晚的酒店,设施陈旧,跟他的变形虫没法比。但他过得非常舒心。他的脑子也关机了,任何跟杜淮佑相关的事全都挡在了躯壳之外,有时他觉得,死了大概就是这感觉。
但这是最后一罐啤酒了。他要是出去买酒,势必又要走进人群中,说不准还得买块巧克力来安抚两天没进食的胃。
发了会儿呆,他还是出门了。走进便利店,他拿了一排巧克力,举到眼前。他记得去年情人节,他和俞家宝买过这种廉价的巧克力。隔了一年,巧克力没有涨价,估计还是一样难吃。
撕开巧克力,回忆的闸门猛然打开,各种画面纷至沓来,挡都挡不住。他不愿去想的事,全都冒了出来,敲打着他的脑袋。
他想到爷爷必然大发雷霆,想到母亲很伤心;他也很难过,但他没有办法。他下了决心要做个忠于自己的混蛋,他们还想抓住他,改造他,门都没有。他想到了自己的变形虫项目,想到自己没念完的博士课程,感叹自己总是“半途而废”,在临门一脚退下来。他还想到100元;想到100元,他给她拨了一个电话。
100元立即接了,劈头就凶他道:“你去了哪里?!全世界都在找你,急疯了。”
“我很好,你跟我妈说,不用担心。”
“你自己跟她说!你到底在搞什么?”
阿佑笑道:“记得我们念书时最想干什么事吗?离家出走。”
100元静默半晌,叹了口气道:“阿姨说你去找俞家宝了,让你回家,有事好商量。”
“我没去找俞家宝。”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离开家,跟俞家宝没有关系,我早就想跑,打小就想,你知道的。”
“我懒得骂你。”
阿佑笑了起来,“你骂吧。100元,我现在感觉特别好,跟从一个梦里醒来一样。我醒来了,我妈妈、我爷爷,也会跟着醒来。”
100元啧道:“你有没有良心啊。”
阿佑认为自己是有良心的,他要是天天虚以委蛇敷衍着他们,对母亲、爷爷和周围环境的积怨只会越来越深,最终还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现在他解脱束缚了,跟他们再无利益关系,他才能真正地爱他们。
可惜他没法向他们证明这个,他现在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个任性妄为的不孝子。他伤害了家人,也伤害了俞家宝,渣得毫无争议。
“阿佑,你不回家,打算去哪里?”
“我……”阿佑脑子卡了壳,但不到两秒,他就回答说:“我去巴黎找俞家宝。”回答这个问题前,阿佑是茫无头绪的,可是话一出口,就成了个义无反顾的决定。
“你不是说不去找他?”
“我必须去找他。那家伙肯定生我气呢,把我手机号都拉黑了,我得去给他灭火。我怕他无情无义,不到一个月就把我忘了。”
“你活该。”
“我知道……”阿佑声音低了下来,“出走之前,我不确定到底有多喜欢俞家宝。我跟他一起,可能是因为打小太孤独了,没人陪我玩,我把依赖他误会成喜欢他。现在我跑出来了,没有他等着我,我照样能跑出来,我就想我还要跟他在一起吗?”
100元屏住了呼吸,听着阿佑的动静。阿佑迈开脚步,慢慢推开便利店的门,走到大街上,“人要明白自己的心不容易,我想要明白我的真心。结果我睡了两天,醒来后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他。”
100元轻声道:“你想跟他在一起。”
“我想跟他在一起!”阿佑由衷地笑了,自跟俞家宝分手以来,他的心就被折叠挤压成一个大疙瘩,说不出的压抑,现在随着脚步加快,身体深处密度最大的部分,终于分崩离析,一团团棉絮般地散落开。
“我现在就去找他!”阿佑忍不住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轻得能飞起……直到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喊他:
“喂喂,你的东西还没付钱!”
阿佑愣了愣,发现了手上啃到一半的巧克力。他赶紧一边道歉,一边回去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