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北望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阿佑。阿佑24岁,正是最好的年纪,皮肤光润白皙,眼里蓄着年轻人晶亮的光,谁成想这张漂亮的皮下面,心肠如此冷硬?前不久,他才口口声声说爱情有多么好,现在他不止丢弃了俞家宝,还愚弄了爷爷。在他的算盘里,每个人都可以被利用和摆弄,什么关系都可以作假。
这不就是自己吗?他盘算了半辈子,利用一切资源来达到目的——也没多大的志向,他只想有安稳富足的生活,有不因为瘸腿而受到歧视的安全感。可是安全感是永不餍足的毒龙,攀到了高职位他觉得不够安全,掌控了酒店他依然觉得不安全,文世龄的控制欲和阿佑的存在,让他时时有失掉一切的恐慌。他常常梦见自己攀爬那座黑山,即使筋疲力尽,也不能停下来。他不能让自己再摔一次!阿佑会这么做,没什么稀奇,换他也会一样。他之所以陷入泥沼,只不过是因为阿佑比他更深谋远虑罢了。
“是我的好儿子啊,”常北望反而笑了起来,这笑绝望、疯癫,愤怒在笑里咕咚咕咚地沸腾着,“我认栽了。你用俞家宝换回了酒店和前程,以后杜纪石*拿你当心肝宝贝,他的基业迟早是你的。好孩子!”
阿佑叹道:“北望哥,你输给我,是因为你压根儿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我跟你不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常北望怒道,“你会投胎,一群人全围着你转,你要的不要的,全都给你准备好。你没遭过罪,人把食物喂到你嘴边,还嫌人贱。你知道自己有多恶心?”
阿佑叹了口气:“嗯,我知道自己恶心。我占了那么多好处,还去强求不该要的,迟早有报应。”
常北望愣了愣,抿紧嘴唇。
“我的报应快来了。你的呢?”阿佑笑得欢快:“北望哥,你会死在我前头。”
常北望猛然扑上前去,把阿佑抵在栏杆上,拳头挥到阿佑的脸前。阿佑躲开了,抓住常北望的手臂,想把他推开。常北望一心要拼命,力气陡增,阿佑不仅甩不开他,还被他再次推到围栏,后背重重地撞在铁柱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常北望呲着牙,一只手肘压在阿佑的胸口,另一只推他肩膀。阳台的围栏高及胸口,并没有封死,阿佑吓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一脚踹向常北望的瘸腿。那只坏腿打了支撑铁架,毕竟不如真腿灵活,阿佑使劲全力一踢,常北望没站稳,向后仰倒。
倒地之时,他抓住了阿佑的腰,把阿佑一起拉到地上。哐啷一顿响,阳台的花盆和桌椅被两人碰得东倒西歪。
文世龄跑到阳台,正好见到两人扭打在一起。阿佑的脸被抓伤,常北望的手在流血。“住手!”她大喊,“你们俩给我住手。”
可谁都不敢放松,以防被对方找到进攻的缝隙。这对“父子”曾在阳台做过多少次促膝长谈,但从来没那么亲密无间,也没那么真实过。两人都撕下了伪装,释放出深层的恨意。
这恨意从十几年前就种下了。在阿佑看到俞家宝吻向常北望、嫉妒之火促使他情欲初开之时;在常北望从俞家宝口中听到阿佑的优裕生活——毫不费劲就获得一切,却向往可笑的自由之时,两人就相互厌恶着。
这恨本来已经失去基础,两人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原是可以在这房子里虚伪地相敬相亲。偏偏因为酒店,阿佑失去了俞家宝,常北望马上要身败名裂,深埋的恨意猛然茁壮长大。他们扯着对方的衣服,压着对方的身体,用尽全部手段打击彼此。
渐渐地恨也被抛诸脑后了,剩下了纯粹的兽性,弄死他!撕咬他!这是雄性之间毫无缘由的争斗,没有实际利益,只有痛击对方时得到的快感。
啪呛一声巨响。两人全身一颤,蓦然停下了手。转过头,只见文世龄疯了一样,抓起一个个花盆,扔向墙壁。泥土和碎瓦到处飞溅,佣人们缩在屋里,不敢规劝。阿佑和常北望也被震慑住了,谁都没上前阻止她。
直到最后一个花盆碎了,文世龄才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然后恶狠狠地看着那两个男人。她早就无法掌控常北望,所以只对阿佑说:“不打了?不打就把衣服整理好,回去屋里。”
“嗯,”阿佑弱声回答,就像他还是十五岁的病秧子。母亲失控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阿佑痛苦地想,这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可他错在哪儿呢?也跟小时候一样,他不能理解,只觉每一件事都是错的,他就没做对过。
这闹剧本该就此落幕,却听常北望冷飕飕道:“你不问问,你儿子为什么发脾气?他失恋了,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