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在外面是谁,回到这房子,他就得到了姐姐的庇护,俞家宝感到无比踏实。“姐,要我没地儿住,能在这赖几天吗?”
姐姐瞪着他:“咋啦?又被人甩了?”
俞家宝低下头。姐姐叹了一声:“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干脆搬回来吧,自己在外面怪孤单的。”
俞家宝就是随口一说,他当然不会回来给三口人添堵,再被这对母女肆意凌虐。但得了姐姐这句应诺,他便安心了,无论怎样,他是有个家的。
临走前,姐姐拉住他的手,怔忡不安道:“这次去多久,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放心吧,我一个月就回来了。”
她还是有些紧张,失去弟弟那几年的阴霾,仍盘旋在心深处。她摸着弟弟越加成熟的脸:“有啥事别想不开,犯不着为那些烂人难受。俞家宝,坚强点,听到没?”
俞家宝点点头。他已经不是19岁一无所有的孩子,很多人需要他,仗赖着他,“知道了姐,我会跟牛皮癣一样死不绝,甩不掉,贴着人到长命百岁。”
姐姐敲了他的头,笑骂:“臭贫。”
俞家宝上飞机的时候,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依然把阿佑的号码关小黑屋里,倒不是生气,只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纠缠不清。他打算一个月后回来北京,找个新房子,便跟阿佑彻底一刀两断。
北京灰蒙蒙的地面越来越低,“一个月后,”俞家宝惆怅地想,“这世界会变成怎样呢?”
“没坐过长途飞机?”子安问。
“嗯,前两次坐飞机跟逃亡差不多,最远去了日本,三小时。”俞家宝心想,他真没好好地旅行过,两次坐飞机都仓促狼狈。但这次不同了,他准备了很长的时日,有充裕的时间和钱。
“子安哥,你去过那么多地儿,最后干嘛留北京?”
“我去哪儿都行,但良辰的根在胡同里,连着我也被牵住了,”子安感叹:“我们离开过,又回来了。说不好以后还会走,谁知道呢?世界那么大。”
“呃,世界那么大。”一种许久没有过的情绪在心底涌现。飞机在看不见尽头的空间里前进,底下的景观比大阪湾更广阔,却更飘渺。
这里面阿佑的身影如烟如雾,被飞机甩在了后头,渐渐退散。
他们到了巴黎,还是白天。这一天长得没边儿。戴高乐机场周边跟大兴机场也没啥区别,俞家宝昏昏欲睡,眼前时明时暗,穿过了一条条隧道,他抵达了白雪皑皑的寺庙。师父在扫雪,一边咳嗽一边感慨:“春日已然降临,为毛还那么冷?”
“师父,你别干了,我来吧。”
师父呵呵笑:“好,你来!”
俞家宝接过苕帚,嘴里说:Merci beaucoup.
猛然一颤,他睁开了眼睛。玻璃窗外是一条斜街,街面狭隘,密密地排着商店。车门打开,冷空气就扑面而来,带着卷曲绵软的异域语言,和陌生的味道。街上男男女女,个个都笔挺、明亮,黑人肤色沉,牙齿也是白灿灿的。
下了车,有个路人跟他打招呼,俞家宝一着急忘了法语,脱口而出道:“你好。”那人竟用歪扭的中文说:“你好,吃了吗?”在北京这句话是不需要回答的,可俞家宝不知道接什么话,就傻愣愣回道:“没有。”
那人:“吃饭,那里,好吃。”他指着一家咖啡馆,然后手合十,再摆了个功夫起手式,笑眯眯地走了。
俞家宝放松了下来,对子安说:“巴黎人也没说的那么diao 啊。”
霍子安早习惯了俞家宝的奇异人缘,道:“你运气总是那么好,一来就遇到个喜欢中国的法国人,而且还不是卖你十字架的骗子。”
俞家宝一想,对啊,师父也会说中文,师父也是个大好人。既然在日本的犄角旮旯都能适应,在巴黎应该也差不多。
举目四望,“巴黎”从一个抽象的目标,变成具体的街道、垃圾桶、法语招牌、功夫老哥和咖啡馆;跟北京的平和阔相比,这里像压缩模型,建筑陈旧紧凑,细节繁复,还有很多很多植物。人在里面,也好像走在西洋景里,不太真实。
子安说:“看地址,我们的公寓在那边。”
他们的住处在咖啡馆旁边一栋临街的小楼,有道矮小的铁栅栏围着。子安在巴黎住过几年,在街区很自如,跟门房说了一声,两人便提着行李走上石阶。打开大木门,一阵冰冷的石灰味道扑鼻而来。楼里竟然还有旋转楼梯。
俞家宝简直就是刘姥姥进城,但参观的不是人家的豪华,而是富有细节的古旧。没有电梯,他们抬着行李走上七层楼。子安喘着气道:“老城就这样,不方便,也不让随便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