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一张张地翻看日历。离“骷髅头”标志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即使看着标记过的日子,他还是不明白时间是怎么熬过去的。在过去的400天里,他和阿佑一面都没见过,三小时的航程罢了,却隔着970海里,要游也游不过去。
两人尽量避免相互打扰,也不愿表露太多眷恋的情绪,既然选择这条路,思念只会拖后腿。两人分别前有过共识,离别这种事,一次就够了,反反复复的相聚又分离,谁都受不了。只是时间一长,俞家宝心里也不确定了:阿佑真狠得下心,竟然真不过来看他?
又或许,阿佑已经有了新朋友、新生活。他回到了自己的正轨,归属到富裕家庭该有的圈子里,说不定早就不再指望这段感情了吧。
失眠的晚上,他待在厨房里,无所事事地打开网页,查看怎样驯养老鹰。看来看去,都说的是猎人如何降服猎鹰,并没有遛遛公园、晒晒太阳这种温和内容。驯养猎鹰非常残忍,养鹰人要跟老鹰比意志力,所谓的“熬鹰”就是不让老鹰睡觉,必须盯着鹰隼,一刻都不能松懈。老鹰支持不住摔下架子,也要马上把它浇醒,摧残它桀骜的本性。一般经过驯服的猎鹰,都是饥饿、伤疼、经历过濒死的悲惨,因此也对主人不离不弃。
真是可怕的羁绊。猎鹰都是一根筋的家伙,认准了主人,甚至不会接受别人的喂食。
俞家宝天性不爱这么惨烈的关系,也从不迷恋驯服人的快感。阿佑更不会熬鹰,自由对他来说大过天,他绑着鹰,鹰不也绑着他吗?
两人都是不愿捆死着对方的人,阿佑和他之间松散的绳线,是不是已经越来越脆弱,终至消散在距离中呢?俞家宝跟阿佑素来直来直去,不懂就问。
阿佑说,你有想我吗?
想啊,你怎么不来看我?
我怕你舍不得,一冲动跟我回来了。俞家宝,做了决定,就不要半途而废,我不想扰乱你,哪天你觉得可以了,再回来找我吧。
你会一直等我?
阿佑一笑,那可说不好。
在厨房的日历上,俞家宝又画了一个记号。往前翻开,离那一日已经不远了。
忙完了圣诞和元旦双节,俞家宝请了一星期的长假,回到四国的庙里。
他给师父购置了新的CD机,英国进口的尖货。在僧舍里,他们安静地听着音乐。俞家宝笑道:“终于能听完这张碟了。”
野村点点头,附和:“有头有尾,蛮好。”
俞家宝伤感不已,上前抱着师父,想要开口说的话,一句也没有。
他下到作坊,细致地收拾了一遍。抬头看柿子树,乌鸦巢还在,乌鸦老大也在。俞家宝吹了声口哨:“老大,跑吗?”
乌鸦老大展开双翼,飞向半空。
俞家宝追着乌鸦老大,跑上了台阶,跑过了山门,奔往底下的公路。他跑过了白雪覆盖下的小镇,穿过点点翠绿的麦田。他跑进了山林里,越过无数黑色的树。他精疲力竭,呼吸像火一样炙烤他的气管。
每次他都以为能抓到乌鸦老大,可是一次都没成功过。乌鸦老大优游自在地停驻在一棵树上,俯瞰气喘吁吁的俞家宝。
俞家宝歇了半晌,才缓了过来。他抬头看乌鸦老大,就像平时一样,行了个军礼,笑道:“我走啦,回见!”
回到大阪后,比平时更忙碌了,几乎24小时连轴转,插空打个盹儿,常常不到十分钟就被某个梦惊醒。
他去见了所有的朋友,到球场给阿七加油,在葫芦餐厅值班,给长濑信子端盘子。他去Kurakura做面包,晚上陪着清水桑在大街游荡,也没什么目的地。
俞家宝说:“清水桑记得吗,我第一次来大阪,就被你拐到街上来了。”
“俞桑怎么说话的呢,明明是你缠着我,让我带你去看面包店。”
虽然不过是两年前的事,细节却都不记得了,两人争持不下,最后俞家宝一看时间:“不好,快到10点半了,清水桑赶紧回家睡觉吧,别一会儿趴路边了。”
清水一笑,别过头去。他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说:“好,俞桑自己走吧。不害怕?”
“我不害怕了。”
“再见。”
“再见。”
俞家宝孤零零站在街头,回想起来,他第一次在大阪的车水马龙中,真感到慌张又忐忑。当时他从乡下来到大城市,是个除了一股劲儿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楞头青。
现在他依然两手空空,身上一张用来乘搭地铁的Icoco卡、5万日元的现金,此外竟找不出别的东西。
但他不害怕了。他在这个城市里感到了自如,也知道了自己的方向。坐上地铁,他去了关西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