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粗糙,如同未经打磨过的小石子,见林闻清和陈霜意进来,抬起了那只并未受伤的左手,朝他们招了招。
“过来。”
陈霜意走了过去,跪下,行礼。
“舅舅,您怎么了?”陈霜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低着头,肩膀也一抖一抖的。
不论隆顺帝曾经做过什么,又曾经谋划过什么,在陈霜意的心底,他永远都是那个疼爱她的舅舅。
“无事,一点小伤。”隆顺帝故作轻松,抬起左手,轻轻揉了揉陈霜意的头发。
“霜意啊,你要永远开心,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朕封你个公主做做,怎么样?”
他看向陈霜意的目光如同无波古井,幽深而不可测。
说话间,仿佛有好多难言之隐一般。
陈霜意没说话,仍旧低着头。
她很怕,很怕自己太过聪明,猜中了什么。更怕自己不够聪明,猜错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事到如今,她已经很难再做回当初那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陈霜意了。
“嘉敏,怎么样。嘉敏公主,高贵端庄、仪态万方。”
“咳咳咳。”
隆顺帝一面说着话,一面咳嗽了起来。
“陛下。”一直站在一旁的陈贵妃,喃喃开口,不知是该开口打断他的话,还是想关心他的身体,陈贵妃的眸色深沉,双唇泛白。
“舅舅。您给霜意的,已经够多了,霜意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了。”陈霜意朝着隆顺帝叩首,算是拒绝了。
隆顺帝看着地上正朝着自己跪拜的人,不禁哑然失笑。
前些日子,还能因要嫁给林闻清,从自己这里要走了铺子庄子银钱的小人儿,忽然说不在意身外之物了。
隆顺帝又轻咳了几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没关系的,他是九五至尊,他是天下之主,他想给出去的东西,没有人可以拒绝。
“几位大臣在吗?”隆顺帝将目光从陈霜意的身上挪走了。
“三皇子谢洛,这些年不学无术混惯了,朕意欲送他去礼部,跟着礼部尚书柳朝君后面,学习学习如何做事。”
“五皇子谢安孤僻了一些,往日里不爱说话,送去工部,随着工部侍郎去修河堤吧。”
“六皇子谢意,去户部。”
说到这,隆顺帝将目光放到了林闻清身上,似乎在为难,不知该怎么称呼他,也不知该将他放到哪里。
“闻清,就还在廷尉府吧。”
殿内静悄悄的,甚至都没人敢大声喘气。隆顺帝的声音,落在了众人耳朵里,都变了味。
他向来不愿让皇子们过早接触朝政之事,怕皇子们翅膀硬了难管教,也怕皇子们有了自己的势力,将来会为了争储兄弟阋墙。
如今这番安排,倒像是在为自己办的身后事。
几位大臣们面面相觑,跪下领旨,却不敢多问。
“还有一事,拿纸笔来。”
隆顺帝的咳喘之声传出了殿外,跪在外面的宫妃们已经有几位经不住事,在幽幽地哭着。
“朕,现在就写下立储诏书。”
“立朕的皇长子,谢闻清,为太子。另,赐婚于太子和明珠公主。”
去拿纸笔的太监还未回来,隆顺帝的话音刚刚落下,陈霜意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这个她已经有些陌生了的舅舅。
果然,她还是不该太过聪慧,不该猜到陛下为何突然要立她为公主。
如果她不曾猜到,她或许还可以在此刻勃然大怒,闹上一闹。可偏偏,她猜到了,也明白这其中厉害关系,更知道这一步棋,对于隆顺帝和林闻清而言,是必走的一步。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幕后之人将几位皇子一一铲除,倒不如立林闻清这样的人为太子,论心机手段谋略,根本没人能拿他怎样。
且林闻清在军中有威望,在民间有民心,在朝堂之上也有一大批武将追随。
立他为太子,几乎是最佳选择。
而匈奴使臣也铁了心要将明珠公主嫁给大梁太子,谁要坐太子之位,谁就要娶她。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是无解的死扣。
“呵。”自打进门便没再说话的林闻清,忽然发笑,他看向隆顺帝,皱了皱眉,“怎么,上次在御书房,微臣没有同您说清楚?”
“您要用微臣这把刀,便用,要拿臣这条命,便拿。不必弄这些虚虚假假的戏码。”
“你以为,我会稀罕?”
他这话,是要拒绝的意思。
几位大臣跪在地上,两股战战,生怕隆顺帝被林闻清激得龙颜大怒,迁怒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