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她塞给周师傅两枚金花生,“您快收下,全当是伙食费了,不然我哪有脸日日蹭吃蹭喝?”
“你说你这孩子就是实诚,哪用得着这么多呀?”
周师傅并不把这点看在眼里,却稀罕她不占便宜的劲儿,转身就给提了两盒新熬的秋梨膏,又塞了一包干枇杷果。
这个时令到处都是,不稀罕。
贝勒府无论太监婢女,每月都有一日休息,宝春今日不必去书房伺候。
道路两旁的紫葡萄架早缀满了果实,日头还没出来,上面还挂着露珠,葡萄粒落一地也没人敢采。
这些都是主子们观赏用的,他们摘了主子们看什么?只得白白浪费了。
夏蝶前几日出事后,宝春就没见过她,刚好得空就绕道去看看。
同屋的婢女去当差了,夏蝶一个人躺床上。
桌子上落了灰,管事的看人下菜碟,送来的糕饼用粗纸包的,松散的摆着放潮了,夏蝶也没怎么吃。
她脸色还行,虽说看着消瘦,却不似那日惨白的吓人。
“这是秋梨膏,对肺好的。”宝春将那两盒东西都放下,打算回去了。
谁知夏蝶语不惊人死不休,“多谢姑娘费心了。”
宝春笑容凝固了。
“夏姑娘烧糊涂了吧?”
夏蝶掏出一块白布,递过来,察觉她眼底尽是防备。
“那日你仗义相救实属难得,我谢你还来不及,又岂会害你。”
那日宝春走得匆忙,返回去找裹胸的布条怎么也找不到,想不到被她捡到了。
想了想,夏蝶又从床边小柜掏出两件肚兜,“你若不嫌弃就穿这个吧,还是新的。”
“给我了那你用什么?”府里的东西都有定数,何况这些贴身衣物。
夏蝶垂下头,“将死之人有什么可讲究的。”
这话听着丧气。
四爷非滥杀之人,既然已救下她就不会再为难,她怎么会这么想?
也许是压抑久了,夏蝶起了倾诉欲, “我乃前任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夏岩允之女。”
一大串的官职名难为了宝春,猜想她爹是个不小的官,难怪总觉着她身上有股漫不经心的优雅,哪怕是在洗臭袜子。
“三年前,我父不幸被牵扯进文字狱,我一路求人都被拒之门外,那时我已入了奴籍,走投无路,得知四贝勒在刑部,便设法混进来打探消息。”
顿了顿,她喘了口气。
“熬了很久,好不容易从洒扫的升到书房侍女,福晋大婚那日,偷看到书房的折子说,我父亲他就要被处斩了……”
好巧不巧,翻看东西时被四爷撞见。
夏蝶哭诉,把什么都交代了,甚至打碎花瓶想以命换命,只求四爷救救她的父亲。
宝春嘀咕,“他那个脾气,会受你威胁?”
夏蝶一时语塞。当时她慌不择路,如今却已无计可施。
屋里窗户很小,只看得见一方灰蒙蒙的天,大半还被伸过来的枯枝挡住了。
她目光黯淡,喃喃自语着:“父亲视我如珠宝,我无用,无法救他于水火,三日后他便要赴黄泉,我也就同他去了。”
“你说的什么傻话?”宝春一脸的不赞同。
“福晋大婚那日,我便为自己缝好了寿衣。”她坚定的目光柔和下来,掏出来一个缎面的钱袋,沉甸甸的,“谢谢你啊宝春,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你留着吧。”
宝春不愿意接,夏蝶却说另有事相求,她又掏出一块汉白玉,色泽光润的叫人挪不开眼。
“父亲入狱前曾为我定下婚约,求你把这块玉交还给那人,告诉他我已嫁人,让他另寻良配。”
说到这,夏蝶闪过一丝不自在,死寂的目光也有了点别的情绪。
以前总是对他恶语相向,看不上他寒酸,如今她已残破不堪,再配不上他了。
接着她交代了那人的住址,跟交代后事似的,再不情愿,宝春还是接了。
人各有命,别人的人生不是她能左右的。
“他叫什么名?”
“……戴铎。”
宝春一愣,眼睛刷的就亮了。
…
宝春找到四爷时,他正在操练场射箭。
草长莺飞之际,康熙会带着儿子们木兰秋狝。
大清入关后,承平日久,惰性消磨了旗人的钢铁意志。
康熙不想儿子们埋头死读书,坚持每年去一次塞外,射射熊,打打鹿。
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从京城出发,从前锋断后,到粮草运输,再到京城奏报的批复,囊括的问题都由皇子们解决,某种意义是种军事演练。
每逢这个时候,皇子们抓紧机会表现,体力跟不上哪能行?
三爷、五爷这种文弱书生,近日凌晨也得起来扎马步。
就连十爷这样的吃货,为了到时不丢人现眼,早早就开始节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