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时间吗?教授。”他的声音和他的脚步一样闲适。
“当然。”我立起身,跟他走到钢琴边停下,“我必须承认,您的小夜曲弹得很好。让我想起家乡。”
“那是专门为您而弹,以纪念这场我期盼已久的相逢。”他边说边绅士地伸出手邀请我去舞池跳舞,这让我尴尬,他说,“我把您提出的次原子世界视为新领域,一个绝妙的世界。”
“的确,微观世界的胜利。”我拒绝了他的邀约,因为我不擅长爵士,而且这里还有很多美丽的小姐期盼着这位年轻教授的邀约。他并没有坚持,只是顺道在我身边坐下,“维尔纳,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我以为你不关心政治。”
“看来那些信件你只是退回来,但每一封都读过。”
“可不要得意太早。也许我只看过那一封。”
“那么你就不会留下我的照片而没有一起寄回来了。”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表情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教授,一直板着脸会很累。德国人都像您一样一直这么严肃么?我不是故意的,但逗您真的很有意思。”
“美国人都像你这样充满自信并富有幽默感么?”
感恩于两个月不间断的信件,我发现自己仿佛与他熟识已久,已经到了可以开玩笑的地步。至少我对他的了解已经足够,出身美国中产阶级,家境优渥,因为混了祖父的犹太血统,算得上是美籍犹太裔,他钟爱肖邦,精通八国语言,毕业哈佛,对超时空涡旋理论很感兴趣。得益于刚刚所见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军官模样的年轻人,我对他的了解又加深一步,显然,他还受雇于军方。
他对我的发问并不感到为难,只是露出有些可惜的表情,“我本来还期待能与你合作。”
这个时候刚刚跟在他身后年轻军官走过来,只是淡淡瞟了我一眼,然后对罗伯特说,“有您的电话。”
他站起来匆匆告别,因为我只能在这呆一夜,临走前他送给我一副达利的画作,叫做《内战的预感》。我不太分得清那是仿制品还是真迹,扭曲到极致的线条给人一种苍凉紊乱的末日疯狂感,我很喜欢。作为交换,我送给他一束新鲜的矢车菊。波尔知道这件事后觉得很丢脸,认为我丢了伟大的德意志帝国的颜面。但那个时候我无法信任任何人,我是个沉默寡言并且无趣古板的书呆子,但这不代表我愚笨。从柏林机场起飞那一刻,我的行为就受到各方的监视。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为了能够顺利回到祖国,并且能够活着见到同样活着的家人,我必须小心谨慎。
花最无害,最纯洁,最没有意义,并且终会枯萎。不留一点痕迹。是最安全的礼物。这是我在去圆桌会议之前就想好了的。
我必须一个人战斗。我无法信任任何人。
这些话我从来没有与波尔讲过。
第4章 曼哈顿计划
我的量子实验室被炸飞的第二天,我在街边的莱茵咖啡馆第二次见到罗伯特。这次相见隔了六个月,他继续给我写信,我继续无视他的来信,只当作消遣来读,读完就寄回去,波尔每次都一脸怀疑的看着我,好像我真的在背着他搞婚外情一样。
但我打死都想不到罗伯特会亲自出现在两千公里海岸线以外的弗里德里希大街。还是在英法已经组成联军,波兰华沙在闪电战的攻势下相继陷落这样紧张的情势下。
他穿着立领的黑色风衣,宽边檐帽,瘦高苍白,灰蓝色的眼睛穿透柏林雾蒙蒙的硝烟望向我。然后他放下手里的报纸,微笑着从藤椅上站起来跟我打招呼。云淡风轻的好像在华盛顿街头的一场偶遇。
我十分惊讶。下意识举起缠着白色绷带的半只胳膊冲他挥手。
“罗伯特先生,你来这里会被当作间谍。”我上下打量着他,往自己脸上贴金,“但我仍然很高兴你的到来,没有什么比负伤后朋友的看望更能让人感到安慰了。”
“你的矢车菊被我用清水养了三天,你猜怎么着?”他的食指和中指指节夹着烟,用戏虐的语气告诉我,“它们还是枯萎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遗憾。您的画倒是保存地非常完好,它挂在我的床头,每天早上我一睁眼看到它就心里堵得慌,预感变成了现实,真可怕。”
“这次爆炸惊动甚广,各国政府都很不安。”他叼着烟偏头看我,仿佛在说一件很随意的事,“他们认为德国离原zi弹的研制成功仅剩一步之遥。大家都在猜你的分子计算进度到了哪里。”
“我本来以为你来是担心我这个老朋友的安危。”
“你从不回信,现在倒成了我的老朋友。”他凑近了一些,眯起狭长的眼睛,混杂着圣罗兰黑鸦*的淡淡惑人香水味萦绕过来,“不过被你说中了,德国媒体封锁了消息,信件也寄不出去,我必须过来看看我的朋友是否还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