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问原因。他的顺从让我心痛,也释然。
在做腻了旧报纸上无聊的数独游戏又翻烂了BSD猜想后,我终于给埃德蒙写信投降——我许诺在参加完乌尔纳的婚礼后,会按照罗伯特的安排前往棕榈泉医院进行治疗。
我很快收到了埃德蒙的回信,并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直达纽约的机票。这一次罗伯特把我堵在纽约曼哈顿23区的花园门口,那是个相当明亮的秋天,高高的法国梧桐投下清冷的日光,带着温度的风盘起落叶擦过罗伯特黑色风衣的领子。他一手插兜款款朝我走来,一如华盛顿圆桌会场初见般笑容明朗。
“我放走了你的蜥蜴。”我眯着眼睛看向那道光,害怕自己会被刺伤。
“我专门为你挑选了飞越大西洋的航线,你有没有望见自由女神像?”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兴致盎然指给我看哈德良港口的方向。
我垂下眼睑,放下手里笨重的棕色行李箱,“这六个月我无法接收任何广播,没有一张新的报纸能递进来,打进的电话都要经过转接。如果我不写信妥协,你是否准备把我跟你那只该死的蜥蜴一起关在沙漠里一辈子?说实话,我毫不怀疑你这么做的决心。”
他非常绅士地替我拿起行李拾阶而上,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有些微颤,是与我发病时一模一样的应激反应。感觉到我异样的目光,他随即把手插进裤兜回头朝我微笑,“不要这么着急兴师问罪,维尔纳,你不想先见一见美丽的新娘吗?毕竟你可是为她而来。”
“说实话,我不知道现在的精神状况适不适合见她。”
我跟着他穿过花园,走进304号房间的门。屋子里很暗,是设计典雅的巴洛克复式结构,一盏硕大的黄铜吊灯发着昏聩的光,房子有些年头了,贴着精致碎花的墙纸有些剥落,但这丝毫不影响主人曾经的品位。空气里有一股奢侈的中东香料的味道。当爵士响起的时候,我正被墙上的画吸引。
这是他曾许诺要带我参观的房间。新大陆的爵士时代,萨尔瓦多达利的画作,哈德良港口的自由女神像,留声机里缓缓流淌的华尔兹圆舞曲。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的邀请。我的舞步相当笨拙,他表现的出奇的耐心,修长的手掌稳稳拖住我腰的部位,一只手臂搭在肩膀,另一只手与我十指相扣。他带着我旋转,再旋转,之后目光交汇。罗伯特的眼睛永远是一种捉摸不透的灰蓝,像伦敦四月的雾,让人很容易迷失在里面,尤其是他专注的看着对方的时候。
我放开他,走到柜台替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你的订婚戒指呢?”
他靠在我旁边习惯性点燃一支烟,低头看着自己光滑的掌心,仿佛在自说自话一般答非所问,“说实话,我很想你,维尔纳。”
“所以你一边想着我,一边跟我的妹妹上床。”我的声音不无讥讽。
感觉胸口被生硬的抵住,几乎是同一时间罗伯特不可置信的抬头望进我的眼睛,在他清澈的瞳仁里,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碧绿的瞳孔因为严重睡眠不足而泛着红,我的右手正握着一把左轮手枪,顶在他左边心脏的位置。与罗伯特一模一样的姿势。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棕榈泉对外宣称是国家最高规格的疗养院,但谁都知道那是国家A级监狱,关着一辈子都见不到天日的政治罪犯。”我咽了一口唾沫,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罗伯特,你不能这样做。那些药物会扼杀我的记忆,让我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包括对你。”
“再跟我讲一讲测不准原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非常温柔,好像情人的絮语。那把枪抵得我胸口生疼,我听见他扣动扳机的声音。
“你不可能同时知道一个粒子的位置和它的速度,粒子位置的不确定性,必然大于或等于普朗克常数除于4π,这表明微观世界的粒子行为与宏观物质很不一样。”
“还有呢?”
“在因果律的陈述中,即‘若确切地知道现在,就能预见未来’,所得出的并不是结论,而是前提。我们不能知道现在的所有细节,是一种原则性的事情。”
“所以我们所预见的未来,其实是确切的过去。”他的笑容又开始明亮起来。
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我陷入一片晦暗的阴影中,罗伯特垂下头重重吻上我的唇,有些粗暴的辗转反侧。他的喘息在我耳边无限放大,“哦亲爱的维尔纳,我真是爱死了你的这个理论。”
下一瞬枪声同时响起,我在失去意识之前听见埃德蒙破门而入,他喊出的第一句话是,立即准备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