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建议你去棕榈泉的疗养院接受治疗。”
“我想回家了。战后的德国需要我。”
“你知道破解德军密码机的艾伦图灵现在在哪里吗?那群拯救世界的科学家们?他们消失了,干干净净,连同他们的存在都成了最高机密。我在中情局档案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一道铁幕已经在整个欧洲大陆降下。和平鸽无法穿越这道铁幕,世界被划分为东方和西方。”我用夸张的语调重复广播里丘吉尔激情昂扬的演说,“你是想说,我回不去了对不对?罗伯特让你带我去另一座监狱。”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你以为签上你的名字就能代替他承受所有噬人的罪恶感吗?你太自以为是了。不是所有人都领这个情,把自己后半生搭进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教授,您是个纯粹的学者,他是个谎话连篇的政治家,你们的关系永远不对等。”埃德蒙捧起我的脸,他指尖冰凉,“他不爱你,甚至谈不上爱乌尔纳。我跟他一起去集中营接回你的妹妹,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你掌握着先进我们国家四年的量子研究理论,他需要自己手里有一张王牌。但是行动比想象的顺利。”
“你没有资格同我讲这样的话,埃德蒙,让他亲自来见我。”
“你错了,我是最有资格的人。你一定好奇我知道的为什么这么多,为何我如此了解他,辛西娅跟你说过,他像个孩子,永远惦记得不到的东西,我在他身边呆了八年,维尔纳,我太了解他了,他惦记着剑桥一年级在三一学院地下室那个永远得不到的吻,惦记了这么多年。我是他的初恋,他热爱艺术的启蒙,我教他鉴赏萨尔瓦多达利的画作,读给他洛尔迦的诗歌,带他看蝴蝶夫人的演出。我离开维西庄园是因为他需要我回到他的身边,每隔一段时间,维尔纳,他总是这样,他需要我,就像得不到糖果的孩子需要时不时被大人哄着。”
“他还让我问你,教授,现在您后悔了吗?”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一丁点都不曾了解过罗伯特,我的爱来势汹汹,它蒙蔽了所有视听感官。我忽然记起来阿拉莫戈多沙漠研究所某个燥热的午后,罗伯特把收音机的音量调低,蜥蜴沿着冰冷的玻璃柜锲而不舍地向上攀爬,它跟自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三厘米,它甚至能看见窗户外广袤灼热的赤红岩石。但是它一次一次顺着光滑的玻璃外壁滑下去,绝望又好似自得其乐,像沉迷于一个上瘾的游戏。
我指了指那只蜥蜴,“你不准备放它离开吗?它迟早会死在里面的。”
他摇了摇头,“我喜欢看它挣扎逃脱的样子,非常有趣不是吗,你我明知玻璃柜是有盖的。”
我抬头对上埃德蒙青碧色的瞳孔,发现自己对着张漂亮的脸蛋根本下不去拳头,“我错了,我高估了自己承受负罪感的能力,告诉罗伯特,我与他一样,后悔拆开第一封来信。”
“但我决不后悔亲手造成的这一切。我要接受媒体采访,我要著书立传,我将成为楷模,功勋被镌刻进史书,与他的名字并列,那是你埃德蒙永远做不到的事。就像你永远无法替他分担,也无法体会那种冤魂加身,惶惶不可终日,被自己的研究所困扰负疚的痛楚和折磨。”
第13章 番外 罗伯特先生的第一人称叙事
1939年的四月,我叼着烟趴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一号宿舍楼起风的阳台给维尔纳写信。用词大胆而真挚。我的身边堆了厚厚一摞被海关邮局盖过红戳的退回件,虽然有些气馁,但这丝毫没有妨碍我继续投信的热情。
在整个德意志的女人都想给元首生孩子的时候,我只希望能够收到来自一封来自维尔纳的回信。
这个要求过分吗?过分吗?显然他妈的一点都不。
我咬着笔杆皱紧眉头,心烦气躁地趴在办公桌上对维克多抱怨。“也许下一次我需要把自己塞进信封寄过去,他才会考虑给我一个回应。”
“我承认他的测不准原理很迷人,但这不是你拒绝辛西娅的理由,罗伯特先生。”
维克多是我的学生,他对量子力学这种新生事物的领悟力和痴迷程度让我自惭形秽,第一节课后他带着一篇论文把我堵在办公室门口,之后就成了我的量子力学课助教。最开始我的希望是他能够帮我完成那些无聊而浪费时间的冗长论文,但现在我觉得他成了一个无法摆脱的麻烦。
“如果辛西娅小姐能够跟我聊聊非线性理论的近似性,我当然愿意花一下午陪她喝咖啡而不是坐在这里写这该死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