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新领的军装在维克多的带领下穿过幽暗的总部大楼走廊,来到三楼宿舍房间门口停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哪里得罪过你吗,维克多先生,我能记起来的最多也就是浪费了你一颗子弹,但你不必每回见面都像我欠了你八百万。”
“不,长官,如果说以前我的确有过看不惯您,但从今天开始,您是我的第一保护对象。”他面色严肃地朝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在我莫名其妙的表情里转身离开。我推开房间的门,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桌子上安静地摆着一台老式打字机,旁边透明的玻璃瓶里悬浮着一束明黄色的矢车菊,我认识这束坚强的花,它挺过了衰老和死亡,挺过了维尔纳的怒火和阿拉莫戈多沙漠的长途跋涉,现在它完好如初地浸泡在干净的福尔马林溶液里,像一首热烈的告白诗。
第12章 铁幕
罗伯特离开总部的时候是阿拉莫戈多沙漠星光最璀璨的凌晨三点,我坐在帐篷外回味唇角落下的吻,小声骂了句混蛋。
罪恶感是一种很狡猾的情绪,它一开始蛰伏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一种叫做侥幸的心理在外面保护它。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之后,它才开始渗入你的四肢百髓,即使最迟钝的神经都躲不过那种凌迟般的肆虐。
珍珠港事件之后,我们的工作进度被迫推进,高层采取了我的建议,认为没有必要再度进行核试验,而是兵行险招直接将小男孩投放目的地。
签署秘密协定那夜我在他办公室门口耗了大半宿,沙漠的夜特别凉,他穿着我最喜欢的白色衬衫背对着我立在窗前,用煽情的口吻说,今晚的星星很亮。
我从背后圈住他,握住他冰冷的手指用蓝色墨水笔在负责人那栏划掉罗伯特·肖伯纳的名字。我以媒体做武器,拿我的名声做筹码,用参与长达三个月的核弹研究昭告天下——
一切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我从他令人惊诧的顺从里得出这个结论。
“你后悔了?”
“如果我说是的,你会拒绝签字吗?”
“不会。”
“我后悔了,维尔纳。从我写给你第一封信开始。”
我上前把中指竖在他形状优美的唇缝,开始解他军装的第一颗钮扣,那夜的星星真的很亮,他的心跳明晃晃的,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晃。打着结的金发被我用手指粗鲁地穿过,停在他突兀的肩胛骨上。我欺身把他压在办公桌,垂下头吻他颤抖的睫毛。
“你一直搞错了,我亲爱的罗伯特,你才是魂断异乡的蝴蝶夫人,也即将成为与世长存的画家。记住我,记住你的诗人,你的军官,你的矢车菊。”
我凑在他的耳边喘息,一次次进入他。混杂的疼痛和愉悦让我叫喊出声。
“我不爱你。维尔纳,你这么做毫无意义。”他破天荒的没有反抗,没有对我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是在犯罪,他只是沉默且用力地拥抱住我,将我们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我听见他贴在我耳边声音断断续续,“我仍旧会娶你的妹妹。想一下,乌尔纳现在在纽约皇后区第三大街的66号客厅等我回家。”
我从后面箍住他的脖子,拉开抽屉取出那把口径44的黑色手枪,平静地指着他,“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沾染蓝色墨水痕迹的纸轻飘飘落到地上,负责人那栏用非常流畅的美式书法写着维尔纳·巴赫的名字。
小男孩投下第二日,负隅顽抗数月的天皇政府当即在生灵涂炭遍地哀嚎的蘑菇云下签了投降书。这一举动标志着全球范围内的二战彻底结束。我的名字迅速登上各大报纸头条,乌尔纳从纽约致电过来激动地说她在广播上听到维尔纳·巴赫的光辉事迹。并且提到她的婚礼定在圣诞节前夕,她希望届时我能够出席。
她用了希望,说明罗伯特已经给她讲过事态的严重性——我的人身自由在战后仍旧是个棘手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身为上校的他也无能为力。
我把收到的结婚请柬夹在书页里,埃德蒙沉默地站在我对面,带着抱歉的口吻说,“你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丘吉尔的讲话您一定有所了解,铁幕已经落下,冷战格局还不明朗。”
我伏在桌头无聊地做着报纸上的数独游戏,“让我猜猜,这回他又让你充当心理医生的角色?”
“维尔纳,你听没听过战争后遗症?”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我的眼前就会出现无数血肉模糊的断肢残臂,有天真的孩子,绝望的母亲,青春正好的年轻恋人,他们全都形状扭曲地拼凑交织在一起,声泪俱下充满仇恨地逐一控诉我令人发指的罪行。埃德蒙,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合眼了。我不能再呆在这个房间,再这样下去我会精神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