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来替您收起古琴。”
自傍晚时阮瑟吩咐她收拾细软后,丹霞一直在清点她们进京时随身携带的物什。
虽然不多,但也不乏贵重物件。
她拿着清单核对好久才敢说一句确认无虞。
此时见阮瑟对着古琴失神,丹霞以为她是不舍,这才有此一言。
“不用。”
“其他东西也不用再收拾了。”
“我们会在雍王府久住一段时日。”
阮瑟净手后就径自坐在食案前用着晚膳。
或是今日她去过一趟雍王书房,亦或者是厨房得了雍王的吩咐,今日的晚膳较之前更为精致丰富。除却江南惯有的乳酥糖粥,还另有两三份上京的小菜。
动筷夹了一点,入口是全然不同于江南的风味,也是她此前从未尝过的菜肴。
每一筷都显露着奢侈与尊贵。
无怪乎那么多人都想在雍王面前露个脸,无怪乎柳州牧不顾自己亲儿的摔砸疯闹也不敢阻拦雍王带她离开。
上京确实是个好地方。
阮瑟轻笑一声,悠闲又全无负担地品着晚膳。
她在这厢尝得心无忧愁,在一旁此后的丹霞却觉得头顶乌云密布,就连寒冬腊月里的刀风都不及此刻刺骨,教人胆战心惊,又遍体生寒。
许久之后,直至阮瑟停箸,丹霞才畏畏缩缩地开口,“小姐,您为什么要在雍王府久住……”
“难不成是雍王胁迫您……”
做妾两个字在丹霞唇边辗转,却说不出口。
她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宁死不屈,更不愿奴颜婢膝地讨好权贵。
当年阮州牧新丧刚过,夫人就想直接将小姐送去新上任的柳州牧府中。若不是小姐以毁容相迫,又以守孝的名义压住夫人,怕是早就被那些权贵戕害得不成模样。
哪里还熬得到十五岁。
她私心不想小姐离开上京、困苦漂泊,但也不想她任人欺凌地留在上京。
想到这几日偶尔听到的传闻,丹霞不由得更显急切,“奴婢这些时日还听人提到,那位素来喜欢去花街柳巷,秦楼楚馆。入夜后时常不在府中,属实风流。”
秦楼中不知有多少姑娘得了雍王青睐和眷顾。
即便雍王尊贵,也实非良人。
碍于在雍王府内,丹霞虽着急,声音却压得很低;未免隔墙有耳,她甚至都模糊了对雍王的尊称。
“您好容易离开息州,得了自由身。奴婢怎忍心您再被人欺负……”
“我都知道。”
“雍王并未强迫于我。”
阮瑟垂眸掩下想要破土而出的黯沮,抽出帕子给丹霞擦泪,“你自小跟在我身边,阖该知道我不是喜欢吃亏的性子。”
“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你只消好好听我吩咐,小心行事就好。”
雍王对她有谋算,她自会为今后搭桥。
若不会为自己谋利,许是她早就被葬在了父亲去世的那一岁冬天。
“我明日会再去寻雍王,你留在苑内。若是有丫鬟来找你闲聊、打听消息,你切不可透露半字。”
又叮嘱了许多事后,阮瑟才让丹霞退下休息。
她自己则点烛、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捧着一本周易来回翻阅,另一手中掂着三枚铜钱,却始终不肯为自己扔一卦。
她无法否认在听到雍王想要迎她为侧妃时,她心里惊诧过后乍然欢腾而起的一瞬欣动。
不为身份权势,也不为荣华富贵,只为他。
窗外北风呼啸,卷得白雪更为纷乱,在窗纸上映出清晰照影。
息州隶属江南一带,阮启舟在息州任州牧十数年,从未有过升迁或贬谪,阮瑟便也随着父亲在息州生活了十余年。
江南冬日多风多雨,她此前并没有见过这样浩大的烟雪。
一如她从未遇见过如雍王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可堪惊鸿一瞥,俯仰皆难忘。
怔神许久,阮瑟回神后盯着乾卦卦辞的一句或跃在渊、无咎,喟叹不已。
偏于私心的抉择,她甚至都无法预料对与错。
但总归都是一场际遇。
这一晚直至月上中天,回雁苑内才彻底吹了灯,只剩下冷月清辉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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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阮瑟用过早膳后便径直离开回雁苑,重去前院寻雍王。
后夜时大雪已停,留下一地洁白和备受摧折的红棠花瓣。府中时不时传来丫鬟和小厮扫雪的簌簌声,在遇见阮瑟时他们也会放下扫帚,朝她规规矩矩地行礼。
阮瑟心如明镜,见状也只是颔首,并未多言,对丫鬟和小厮的低声议论更是置若罔闻。
苑外,仍旧是昨日那名侍从迎着阮瑟进了书房。
“来得这般早,昨日没睡好吗?”赵修衍一边擦拭着剑锋,一边和阮瑟随意搭话,姿态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