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阮瑟侧目,看向已经停箸的崔婉颐。
循着崔婉颐的目光望去,她恰是看到赵修衍亲自为谢尚书、卫鸿斟酒的一幕,依旧儒雅矜贵,进退有度。
哪怕隔着些许距离,阮瑟都能察觉到他的随和亲言、明威内敛。
“卫叔叔既是西陈使臣,王爷终归要尽一份地主之谊。”
点了点食案上由皇帝御赐的山珍海味,阮瑟好心提醒道:“总不能辜负这一席美酒佳肴。”
崔婉颐微一怔神,听到一旁谢夫人的应声时,才恍然想起来席上还有其他人。
而这里是谢家。
阮瑟才是谢家中人,她不过是应邀赴宴的外人罢了。
敛眸,她神色稍显黯淡。
压抑住所有的晦涩心绪,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声音不高不低地问询道:“瑟瑟,我离府的时候你能送送我吗?”
“府中已经安排好厢房了,你不留下来吗?”
阮瑟婉言,“明日卫叔叔离京,我们也好去城外相送。”
这段时日不知怎的,崔婉颐又恢复到先前鲜少出府、鲜少赴宴的沉闷模样。
明明从前在上京、在皇都,她向来都是端雅知礼又落落大方,从不是如今这样。
中秋后未见,阮瑟瞧着崔婉颐时,只觉她眼下又泛起了些许青色。
可这次,不再是她不想出门。
而是楚家大夫人不愿她出府。
念及此,阮瑟复又添道:“楚夫人那边,我会再差人去知会一声。”
“明日我再出城就好。”
“你先用膳,我去东亭等你。”
望着崔婉颐独自离去的身影,阮瑟心头忽然浮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怪异感。
“婉颐似乎,在大婚后就和从前不太一样。”
尤其是在楚家偷换军功一事被揭发,沈太后被迫颐养天年之后,崔婉颐更是闭门不出,沉默寡言。
心性似也不同从前,入不得热闹。
“楚家本就不清白。”
谢夫人应道:“婉颐公主本心便与楚家不同,沈太后这些年,应是没少蒙骗她。”
“她与楚景瑞情投意合,沈太后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毁去这桩姻缘。”
莲花乍入淤泥,自然是不愿同流合污,染得一身污秽。
既有竭力扶岸的挣扎,亦有抵抗下坠的苦痛。
孰是孰非,难以论断。
“娘知道婉颐公主于你有恩。但瑟瑟,你切莫大意。”
谢夫人看着阮瑟,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回望向谢夫人颇为不放心的目光,阮瑟缄默片刻,迟迟点头。
“瑟瑟,你知道南秦和西陈……”
走在从东亭到府门处的小径上,阮瑟与崔婉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听崔婉颐的话锋一转,半句话将落不落,尽数归于欲言又止。
明白她的后半句话,阮瑟应是,“知道,已经快有二十日了。”
取乱侮亡,吞并数十年前被分裂出去的疆域后,西陈愈发如日中天,一举越过南秦。
可连年征伐,西陈休养生息不过几年光景,而今迎战南秦,或是胜战居多,但也绝非上上策。
许再用不了多久,南秦便会和西陈议和。
侧目,她看向崔婉颐,“关外动荡,你回皇都时借道柳山关,应当不会遇上大军。”
南秦与西陈交战的地界更靠近南面,柳山关偏北,亦与南秦不相邻,即便出关也不会遭逢大难。
“瑟瑟,你不是要与我一道离京吗?”崔婉颐莲步稍顿,刻意压低声音,“可皇兄不是说……”
“还不知在何时。”
阮瑟摇头,“楚家正值多事之秋,你早日回皇都也好。”
九月初,月色并不圆满,亦不皎洁。
行在静园幽竹之中,更是不宜视物,也看不清旁人神色。
可即便如此,阮瑟还是能觉察到身侧人的抗拒,“我不着急。楚家……”
“也没什么需要我打点的。”
“你定下时日,差人知会我一声就好。”
三两句后,深竹中重归静谧。
阮瑟正要应声时,还不待开口,便又听到崔婉颐的后文。
是在隐晦地询问她要如何处理这桩婚事。
“还同从前一样。”她随口应道。
满目寡薄清冷,任谁只听她音调,便知她对此并不上心,亦不走心。
“能同王爷告别一声,总比没有要好。”
崔婉颐琢磨着不辞而别这四个字,摇头,好心提醒道:“再见或许又是三年,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还能相依的时候,万莫辜负。”
千万不要落到她这一步,举目困顿,求路又无门。
即便有违初衷,身不由己,也不得不孤注一掷,赌得最后一缕微弱天光。
咽下并不合宜的提醒,崔婉颐不欲多说,只临了要迈出府门时,又切切道:“我在府中等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