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皙白的指尖将将抚上轻纱,阮瑟正要抬步走到水殿中时,身后恍然传来一道略微熟悉的、温润的男声。
是祁绍。
回身,敛下眸中的意外,她唇畔浅笑盈盈,“太子殿下也在。”
“太极宫中宴会未歇,殿下不听曲赏舞,怎么会来御花园?”
“听得赏得多了,难免有些乏味。”祁绍迈步走近,先阮瑟一步拨开薄纱,走进水殿,“公主不亦是如此吗?”
水殿内一切陈设未改,林立的壁柜旁仍放有一盘棋局。
棋局上黑白两子厮杀未歇,不相伯仲,很是杀伐凌厉的局势。
亦是一桌未破之棋。
只轻描淡写地扫了棋局一眼,祁绍并没有闲余的心思破局,反而很是有耐心地拾捡分好棋子,尽数收归到各自的棋篓当中。
间隙,他望向阮瑟,好心而又纯粹地邀约道:“公主此时可否得闲,愿意与孤对弈一局吗?”
寻着不着边际的借口逃出宫宴,行至水殿,她怎么都不像是不得闲的人。
阮瑟心下腹诽,面上却欣然应下祁绍的邀请,款步上前与他对坐,手捻白棋后先下一子。
紧随其后的,除却祁绍的一枚黑棋,还有他的一句问询,“公主方才直言,不愿嫁入天家,唯独是指赵家吗?”
北晋的国力与东胤不分上下,加之自祁绍及冠以来,北晋朝堂之上的一应事务便都交由他打点,他与皇位之间只差一场登基罢了。
这一声赵家,出自他之口并无不妥。
阮瑟轻笑,本着稳健的棋风送子入局,“是哪家有那么重要吗?”
不论放在哪一室皇家中,总归都不会有太过明显的分别。
在位高者眼中,和亲也只是一种玩弄权术的手段。
一种稳定长久、少有后患的伎俩。
至于具体是谁人出嫁、最后又花落谁家,兜兜转转也只会有一种结果:香消玉殒。
崔婉颐是其中千万分之一的例外。
“孤曾听先生说,公主是大胤人。”
“是。”棋局上一来一往,阮瑟应话,“此前我在息州生活过十五年。”
不知道祁绍与自家小舅舅之间的关系有多密切,他又知晓多少。阮瑟不禁抬眸打量着他,“小舅舅待我亲近,许多事难免过于为我考虑,太子切莫尽数当真。”
“今日殿上的话,还望太子暂时为我保密。”
若是这些话此时传回西陈,且先不论虞家是何等惊诧、愤怒、不满的反应,虞四爷便先不会饶过她。
拒嫁一事本在意料之中,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口出狂言,未尝不是对皇帝和赵修衍的挑衅。
深切追究起来,她也讨不得好。
有恃无恐罢了。
祁绍望向有些心虚的她,一副冲动做错事后害怕被长辈责罚的模样,摇头好笑道:“孤可以不和先生提及此事。”
方才她在殿上浑然不怵、信誓旦旦地开口,他还以为她当真没有后顾之忧。
只是为了给雍王难堪,不曾想她竟会忧心虞四爷的反应。
的确如信上所言,她有趣得紧。
“既是如此,公主是已经下定决心、一个月后启程回西陈。”
“若是有人有意强留,公主又当如何?”
他的棋风如他的问询一般,温和又不失凌厉,循循善诱,只一步一步临近将要被侵吞的白子。
“初初见面,殿下未免太过担心我。”阮瑟不甚在意地一笑,“既是无关紧要之人,他如何便是他的事。”
“况且他强留不住,亦不敢强留。”
往岁她能借崔婉颐之手离开大胤,任凭他千寻万找都杳无线索。
这次有西陈为她后路,他更是毫无阻拦的余地。
更何况……
那三年中,赵修衍早已料到怀州与南秦是假,仍是一意孤行,不曾差人到西陈多瞧一眼,错过近在咫尺的相遇。
假意温柔与情深之下,是他堪称自负的傲骨与笃定。
从前赵修衍哄骗她时是如此,在客栈中解释原委时亦是如此,他从未变过。
自然瞧不上这样不体面又不入流的手段。
那些更为混沌不堪的时候她都走过来了,又怎么会怕这些事。
“倒是殿下……”她着棋,不动声色地吃掉祁绍一子,寸步相杀,分毫不让,没有半点要顾忌他身份的觉悟,“与其关怀我,不如想想如何应付雍王殿下。”
“若是雍王知晓殿下此刻与我对弈,殿下往后的日子应当不会清闲。”
席上她未曾偏看赵修衍一眼,但耐不住身边有个崔婉颐,一派看热闹的模样,甚至还想再来一手雪上加霜。
时不时地向她描述赵修衍的面色,转述着他与敬王的对话。
即便中间隔着的距离太近,敬王又没收敛着声音,她自己都能听清楚他们之间的所有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