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溯本就紧拧的眉,再次狠狠一收,连带着唇瓣微微翕动,不慎蹭过池洌来不及收回的指尖。
池洌倏地收回手,食指仿佛被烈火灼烧,沿着手臂一路向上,将封尘于记忆深处的悸动迅速点燃。
他宛若被烫伤一般蓦地弹起,腿肚撞在石桌上,疼得龇牙。
他顾不上去揉,立即转身离开,却在回头的瞬间又听见身后的呓语。
“倚清……”
低不可闻的两个字,像是粘稠的胶水,将他的脚底稳稳粘连。
几息后,池洌像是认了命,轻叹一声坐回原位。他摘下硌人的面具,又褪下身上的暗卫制袍,披在熟睡之人的肩上。
“把自己灌醉,这一点也不像你。”
仗着君溯此事人事不知,池洌开始肆无忌惮地倒着话篓子。
“我知道池熔那种为了除去权臣而卖了自家国土的皇帝,你肯定看不惯,不过这到底是个皇权至上的世界,就算他各种不配,也始终是先帝钦定的国君,你若对他出手,在其他人看来就等同于犯上作乱……”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啊,你以前不是常说——‘食能以时,身必无灾[1]’,不管筹划什么,都得养好肠胃,不能让身体备尝辛苦吗?为什么到自己就不好好做了?”
“以后没有我在朝堂上对你进行明面上的掣肘,那几个辅政大臣一定会率先把你当成眼中钉,尤其是那个朱玉行,那家伙难缠得要命……”
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经意地低眸,池洌唇梢一僵,猝不及防地收了声。
伏在石桌上的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正静静地睁着,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池洌满脑子都是“从心”,一边干笑着,脚底悄悄用力,准备随时抹油溜走。
可君溯仍然一动不动地趴在石桌上,半张侧脸贴着桌面,对向池洌的双眼如同漆黑的渊薮,深不可测。
池洌感觉自己快凉了,只怕下一秒,君溯眼中就会浮现夹杂着厌烦与疏远的冷意,并且被自己诈死愚弄他的行为激怒,将本就为负数的好感值降得更低。
已经做好准备被冷冷讥讽一番的池洌,却见那双漆黑的眼再度缓缓合上。
……嗯?
池洌有些意外。难道刚刚那一幕并不是苏醒,而是酒醉者迷蒙无意识的睁眼?
不管君溯有没有真的清醒,池洌都不敢再留下。他小心地起身,没有再踢到任何东西,无声地往亭外走。
还没走出亭子,身后“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了地。
池洌不受控制地回头,瞧见君溯正倒在地上,前额似乎撞上了滚在一边的酒坛,正难受地捂住头。
不等理智发出“赶快离开”的劝阻,池洌的身体已先大脑一步,三两步冲回亭中,移开他的手,检查前额的伤势。
只是有些红,没有出血,还好……
庆幸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消散,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拽回现实。
“池洌。”
如冰玉落入瓷碗的清与冷。
池洌僵直地半蹲着,一点一点地将目光转向君溯。
那双漆黑的眼睛仍旧平静淡然,与刚才没什么两样。
池洌不确定君溯有没有清醒,只秉着多说多错的想法,一语不发。
“池洌。”
那清而冷的声音又唤了一声,淬冰一般的手掌缓缓抬起,落在池洌的脸颊一侧。
池洌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唯有深棕色的眼瞳,在君溯抚上他的脸的时候,猛烈一缩。
月光被云层遮掩。
暗下来的凉亭内,池洌看不见君溯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轮廓。
他看见君溯的头正朝着他缓缓靠近,一分一寸,一寸一分,直到抵达呼吸可闻的距离。
滚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鼻翼上,池洌僵硬的后背开始轻轻发颤,没有办法思考也不能思考君溯这是想干什么。
终于,过于炙热的呼吸从他的耳边擦过,君溯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声音因为姿势的原因,多了一分难言的沉闷。
“池洌……”
他似乎只会叫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说着同样两个字,再没有别的话语。
池洌由此确定,君溯仍旧没有清醒,大量的酒夺走了他的理智,让他如同一个迟钝的木偶,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他小心地将君溯从地上扶起,君溯任他行动,抓着他的手,没有抗拒。
出于某些或许连池洌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的执着,在将君溯扶到护栏边上靠着,为他重新披上外袍后,池洌小心而轻缓地问。
“刚才为什么……君溯,你真的讨厌我吗?”
如果讨厌他,为什么刚刚……为什么刚刚会不断地呼唤他的名字,还靠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