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寒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的确不宜久留,因为今日的月亮格外亮,这林中明明白得瘆人,可他们所行的这条路尽头,突然变得树林密集,密密的树枝树叶完全挡住月光,隔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来。
兴尧抬步朝前行,归寒跟在他后边一点,也不知这位是不是腿脚不灵便,走路还被他脚下那只黄鼠狼皮拌的一趔趄。
越往前行,他们身后的路变得越暗。
明明朗朗的林子里,乌鸦鸟雀一只也没有,静的可怕,可这份死静中,却总能让人觉出周身阴寒的凉气和针扎毛孔似的窥探感。
“只三个字,”兴尧道,“嫁狐娘。”
“听起来像歌谣?”归寒道。
“不知道,”兴尧笑吟吟的,眯了眼有些意味深长道,“刚才那个黄皮子生前应当也是这地方一个有灵性的小妖,石头落地的声音中夹着女人和婴儿的哭泣声,都在唱三个字——嫁狐娘。”
山精鬼怪大都独居独行,小妖被这地方别的东西杀死后,亡魂附在毛皮上久久不能散去,虽被当做傀儡使用,却还是出于鬼怪本能,会重复回忆它们死前那一刻所见到的景象或死前听到的话语。
显然,这句“嫁狐娘”就是最关键的。
又往前走了许久。
自他们身前身后,整个空间内黑魆魆的部分逐渐扩散开来,愈来愈多。
临到那道界线时,便只剩下细微的一缝光线。
“……沙——沙——”
猎物在黑暗中才得以亮出尖齿和利爪。
“果真麻烦。”兴尧咕哝了声,接着,从袖间掏出一只白烛,再从怀里取出火折子燃上。
逢着光,所有鬼怪立马便烫手似的缩了回去。
“你这蜡烛从哪里拿的?”归寒打眼一瞅见白烛就觉得不对劲,问兴尧道。
“旁人送的。”兴尧随口胡诌。
“我们路上经过过一处坟地,你是从那儿拿的白烛,”归寒还有心思一本正经睨着兴尧告诫,“死者为大,不要随便拿坟地的东西。”
某人一定忘了自己在曲家庄打家劫舍干的好事,兴尧想。
烛火摇曳,凉气自头顶蔓至脚底。
“有人的声音!”就在兴尧正要回话时,归寒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我们一路走过来听到的沙沙声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可衣料摩擦又怎么会如此大声?
就像是……听到这声音的东西正缩在一只宽大的袖口里,而袖子的主人不断摩挲衣袍,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变得很大。
不是幻境,也不是什么鬼怪布的迷阵,兴尧现在如此清晰的确认,这声音是在过去某个时间段内有人在某个地方发出的。
而听到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他们方才破的那只黄皮子傀儡。
这时,又好像有四五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兴尧和归寒迅速摸了一边的灌木丛躲起来。
林子很暗很黑,从林中突然铺开一条不算开阔的路来。
“这么大半夜的天,”先开始是两个人的身影从黑暗中渐渐清晰开来,嘟嘟囔囔的咒骂,“他娘的一天天让老子干这种活,老子是牲畜吗?!王八蛋的我白天打的那条鱼还没煮呢?!”
接着,一只红亮亮的轿子也露了出来,因为听到声音的主人好像在轿子里,几个轿夫的声音听得不是特别真切。
但他们却能真切的看见当时的场景。
另一个抬轿的脾气稍好些,干瘦精神,便去劝那个骂骂咧咧的同龄人,“几个年头才有一回这事,村长能选上咱们四个,是给咱们村带来福报的,德才你少说两句,况且,你还能指着老村长的不是?”
精壮的那个便咧着嘴呸了一声,“我没有说老村长的错……他奶奶的!”
他好像只是为今晚没有吃上鱼而欧气。
“哎,胡德才,”一个在后边担轿的矮胖小伙揶揄着问叫胡德才的那个年轻人,“你今年刚娶了我三叔家燕子,隔这牢骚,是不是耐不住……早想跟媳妇滚被窝了?”
“哎呦我去你姥姥的!”那个精壮的恼的有些羞,回过脸就骂。
兴尧和归寒躲在那看着,这四人抬着轿嘟嘟囔囔的走了许久,突然停下来,都有些兴奋的豁然松了一口气,“雾溪!雾溪就在前头!”
第17章
依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林子前面横着一条清水小溪,溪水下游有一个石洞。
水流的声音很细。
四人抬着轿撵距离溪水仅有几步路的距离。
这时,突然不知从哪传来几声悉悉索索极尖利的咔咔声,所有人几乎都凝目竖耳起来。
“这鬼地方……刚才什么东西在叫……?”
“我听我阿爷说……”
“你阿爷说个屁啊,快走走走,早干完这活儿早完事,干他爷爷鬼不鬼的,咱们四个男人,怕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