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背着行囊去了一个地方,菱城。
那个能让瘸腿的父亲醉生梦死的地方。
城里不比山沟沟的小村子,腰缠万贯的商人出手阔绰,有头有脸的小姐们出门都要戴着长长的帷帽,甚而就连那店铺门口招呼人的小二,白汗巾蓝粗衣,却也比男孩穿的有头有脸。
幸而男孩在私塾里也学了些东西,他打算去店铺里谋些差事,打算盘他可以做,若是洒扫打杂,他也可以吃苦。
但寻活计的头一日男孩便翻了跟头。
他被那打卤面馆的掌柜踢叫花子似的踢出了饭馆。
掌柜的在门口吊尖了嗓子骂,“这年头的叫花子真是好生厉害,小小的就学会骗人了。”
男孩想说他没有骗人,可那掌柜的已经走了。
男孩没打算再找下去,这时候日头快落了,男孩挨着一处墙角坐下来,他将他头上那顶草帽摘了放在脚跟前,这样阳光便能亮堂堂的打在他脸上,男孩啃了啃馒头,看着自己的鞋。
那是一双旧的不能再旧的草鞋。
馒头的碎屑撒在衣服上,小人儿爬上他的衣裳去捡那些碎渣滓吃。
这双鞋太旧了,男孩这样想,这里的人都这么体面,他起码得买身体面的衣裳来。
对,明天他就去店铺买身合衬的衣裳。
想到这里男孩又有了动力,他用指头缝的空隙去瞧太阳,突然觉得惬意极了,他照够了太阳,这时才想起他的草帽来。
男孩随手拾起草帽,手上却有点沉,他托起帽檐将草帽扣在脑袋上,“哗啦啦”,竟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一瞬掉了男孩一身。
男孩拾起身来,这才发现他方才晒太阳的那一小会儿,竟然有人真当他是乞丐似的给他帽子里仍了许多铜钱。
这么多钱,能够他好好吃一顿大餐了,男孩高兴极了,可他的眼睛不一会儿却又暗淡下来,男孩自言自语着,“我不是叫花子,我有手有脚,我还念过书,我还会写字打算盘,我能养活我自己。”
他旁边倒真有个乞丐,说道,“小娃儿你若真有本事,就去知县大人家谋差事去,那知县老爷才上任,正缺账房先生使呢。”
第二日男孩先去铺子买了一身合衬的衣裳,这才循着告示去了一户宅院。
高门大户很是气派,男孩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屋子。
不过男孩太小,自然没有应上账房先生,倒是那下巴上留着绺山羊胡仿似只秃噜毛笔的老先生掰了掰男孩的牙口,并让男孩学着写了几个字后,对着他身后一个青年人叫,“张二狗,这个留下。”
不知道是叫那青年张二狗还是叫男孩张二狗。
男孩稀里糊涂的,却总算是安顿了下来,晚上男孩躺在床上,脑子却还是糊糊涂涂的,辗转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掌起灯用手指在空中画起字来。
“大狗大狗,”男孩画了一个字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字吗?”
小人儿自然不知道,他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想知道,但他喜欢男孩这样轻轻的唠叨。
男孩说,“这个字念‘正’,堂堂正正的‘正’,公正公义的‘正’,”男孩侧过身来,拨着小人儿红彤彤的鼻子,这些日小人儿好像长大了,“我第一个字其实不是跟夫子学的,我是跟爹学的,爹跟我说,做人要正……”男孩的声音低下来。
就像那个风拂起金灿灿麦穗的午后,父亲背着他悠闲的唱着山歌,父亲唱累了,男孩却依旧催促着,“再来再来,再来一首嘛~”
父亲笑着再来了一首,声音却终于渐渐的低下去。
“其实你的名字,还是爹给取的呢。”男孩闷闷的拾起身,“大狗,你喜欢这里么?”
小人儿盯着男孩的眼睛,他总是很轻易就能捕捉出男孩的情绪,男孩的眼里藏了点落寞,于是小人儿道,“我不喜欢爹。”
“……我也不喜欢爹。”
头几日男孩一直在房子里呆着,等过了几日,大宅子里的老爷小姐们都过来了,男孩才渐渐明白了他这是要做什么。
新上任的县老爷有个和男孩一般大的儿子,县老爷家的儿子金贵,上学得有专门的书童拎着书箱子,而男孩的活计,就是照料那位金枝玉叶的知县儿子。
新知县考取功名考取的晚些,他的儿子,便总是个淘气不爱上学的。
城里上学的地方也不叫私塾,叫学堂,县令儿子在里面听先生念着之乎者也念的瞌睡,男孩却隔着墙角下听的津津有味。
这一年入秋的时候,县令儿子上学没有几日,终于想起来他身边这个矮个子的同龄人来。
整蛊的事情有第一回便有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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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