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288)

魏钰庭牵马与几名随从自府衙走出,只见街道上熙熙攘攘,一众百姓列于道路两侧,翘首张望,时不时还谈论着什么。顺着百姓所指,魏钰庭看了看不远处,只见一辆驷驾车正徐徐开向北门。

驷驾车甚宽,而这辆车明显经过了稍许改装,前后左右的车屏已经悉数拆卸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蝉翼青白纱。纱帐内,两个纤细的女子身影隐隐绰绰,但不难看出其中一人便是陆昭。另一人魏钰庭也不做他想,当时崔映之无疑了。

琴声与唱诵缈缈传出,所咏乃屈原《离骚》,唱声凄切,如寒蝉鸣于骤雨,琴音嘹唳,更有夜鸿惊渡之感。偶有夏风轻卷纱帐,风铎清鸣,歌声与琴声便随之涌荡,遥遥望去,只觉有攒霜万片、卷雪千堆的风流。

跟随其后乃是运送衣箱杂物,但周围不乏一些小小女童,一路跑跳跟随。车上有侍从挥洒落花,女童们争相空中抓取,一边学唱车让人所咏的句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离骚本是讽刺谗言陷害忠良之词,小女童们接连传唱起来,更显车中两个女子所受迫害之深。

周围人不乏议论。

“先前都说陆中书善妒,与崔镇之女不和,怎么如今反倒同车而乘?”

“嗨,此中流言蜚语,你我哪能得知实情,不过妄传而已。就好比之前,略阳府曾言非战时不必急于囤积米粮,如今大战在即,这米粮还不是一天一个价。大半早已被官府收走了。”

“你说这些人会不会从中渔利。”

“陈二,你这是陷我非议时政啊。”说的人略有不豫,“罢了罢了,且回去吧。”

此时众人或言先前流言不真,或对两名纤弱女子的境遇格外悲悯。魏钰庭立在门前只觉心中惴惴难安,陆昭既能在短时间内便与崔映之联手,做出这样的姿态,对自己来说乃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崔映之既与陆昭同出,那么无论是崔映之失身的流言还是陆昭善妒陷害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且这一番动作下来,多多少少也影响了自己执掌的略阳府一众僚属在百姓中的信誉。

当时更让他惧怕的还不是这些,此事若沸沸扬扬传到长安或是安定,舆论上如果自己不占优势,一旦案件的结果与陆家无关,那么他将面临的是两大方镇的共同责难,或许汉中王氏还会趁机掺和一脚。到时候,自己就是一只儆猴的鸡,赖卧砧板而已。

不得不说,这些高门世家玩起姿态,实在要比他们这些寒门高的多,排调风度,自有底蕴。女子质柔,歌咏载道,周围亦有女童欣欣围守,这些在世人眼里,是天然而然的弱者,但用在舆论上,却是无比锋利的刀刃。

此时他若将人拦下,只怕便要受所有人的言语围攻。即便是日后有所言非,也注定会被旁人指摘。

但此事若不能现下解决,任之发酵,日后不论案子以何论作结,他都难得善誉。此时此刻必须做出恰当的表态,不能让事态继续糜烂了。

思至此处,魏钰庭不禁驱马上前。

陆昭的车队仍在前行,见魏钰庭已并驾齐驱,也不做停留,崔映之更是看都不看魏钰庭一眼。

为免尴尬,魏钰庭率先开口道:“陆中书要出城,何不言告于我,同为执政,实在不必如此见疏。”

面对迅速占领道德高地的魏钰庭,陆昭只凄然一笑:“时谤杀我,甚于刀兵,我以弱女子之质,执掌中书未久,深恐再失和各方。故已告别太子,去崇信县与崔娘子小住,印玺如今已置于署衙内,魏詹事若要急索,恕我尘埃惹身,不能亲奉了。”

明明是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话,从陆昭嘴里说出口,却如同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弱女子,弱女子能弄来一个驷驾车,买通这些小孩子在这帮忙造势,然后坐在车上言语高雅地辱骂他,那才是见了鬼。

魏钰庭听了,只觉得五脏六腑已入炭火之中,却又不敢生出任何怨望,只笑答着:“中书何出此言。如今大战在即,京畿零落,自是国难当头。中书才华彪炳,怎能此时舍忠义而退居别处,令世人寒心啊?”

论说酸话,陆昭也不得不承认魏钰庭颇得精髓三味,不过自己也乐得和魏钰庭逗逗闷子,至少能给襄武那边多争取一点调查时间。那些犯人毕竟是为人所支使,一口咬定她理所当然,如果魏钰庭早早前去,依此论断,那么便再无翻覆的可能。

因道:“魏詹事国士无双,鱼龙寂寞,吾不能瞻仰风采,实乃一大憾事。陇右沟壑纵横,悬崖峭壁,非谨慎善行者,不能存也。我本爱轻信,徒弱力,更宜身居草庐,不以自身搅乱大局,方不负亲情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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