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他感到厌倦,于是他开始毁僧谤道,藐权蔑贵,再试着尝试戳穿一些人,撕掉他们的面具,让他们身名俱败。偶尔,他也会用他们的做派来达到目的,摧折他们之中的佼佼者,这让他感到无比快乐。他越来越喜欢真实的东西,可是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许多东西的真实之后,厌倦也来的同样快。
莫名地,元洸想到了陆昭,无疑,她是那些人之中的登峰造极者,虚伪善变,淡漠无情。可她又是不同的,具体为什么不同,元洸也说不上来。
在他即将出质的那一天,刘炳把他引至清凉殿的西廊下,他的父皇就坐在那,斜靠在卧榻上,旁边是一尊狻猊香炉。他行了礼,他的父亲只是虚抬了抬手,望着屋檐角处滴水的铁马出神。
元洸也不做声,见旁边的雨过天晴色的定窑香合半掩着,便取了银勺,舀出一些细腻如脂的蜜色香膏,滴融在香炉内的隔片上。待轻烟袅袅时,魏帝指着近处的一株桃木,开口道:“这原来栽的是一株海棠呢。”
元洸不应话,垂眼看去,只觉一片枯枝干藤上,雪光刺目。海棠无香,因此他的母妃要日日拿香熏它,那般费力,也不见效验。
父皇将玉鸦钗放到他的手心里,话语简短而有力:“带着它,去吴国吧。”
那时候,他一度憎恶父皇的无情。而今时今日,他终于知道,由于自己当年窜动乌台翻查此事,已经触及关陇世家的底线。他与那个被早早丢在江洲的兄长一样,因群狼环伺的虎父已无力再保护他的幼崽,他要把他们丢出去,丢得远远的。若上天眷顾,捡一条命回来。
怔忡的目光收回,元洸重新理正了青纮与冠冕,抚平了衣袍上那些不易察觉的折痕,最后调整出如沐春风的微笑。
“走吧,去长乐宫。”
第106章 品花
元洸面见保太后的时候, 保太后正看着宫人们将春季新培的花朵搬进搬出,而丞相贺祎亲自陪同在侧。他虽已为三公之首,但自其出仕, 所仰赖的仍是自己姑姑的威惠。因此,即便是挑选花卉这样的琐事, 他也是能陪同便尽量陪同。
于家族利益上而言, 前朝与后宫实为一体,于个人情感上而言,早已丧父的贺祎与保太后之间更添了一分天伦笃睦之感。
此时, 贺祎正在数十品月季中为保太后挑选,几轮品评之后, 便在娇容三变与七宝冠之间犹豫起来。保太后作风一向果决凌厉,贺祎也乐得在其面前扮演犹豫不决。
保太后看着贺祎叹气道:“你也别在这挑来挑去了, 好的月季如今都在薛美人处。”
贺祎闻言,手中拨弄花叶的动作忽地一滞。保太后一向不作怨天尤人之态, 如今这句话似乎是有所表态。因此他赶忙放下手中的花儿,走到保太后身边笑着安慰道:“哪里能够?她兄弟前线因畏战才被太子申斥, 凉逆侵入三辅时又无大功, 陛下是明君,这时候再亲近薛美人,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况且薛氏入选女侍中时, 已非适龄,太后开恩抬举,她记太后一辈子的好都来不及。”
薛芷原与元澈同岁, 二十过半, 在女子中已不算年轻。不过对于门第婚而言,这种情况确是十分普遍, 家族联姻原本就是政治上相互扶持,资源共享。女子拖到三十余岁嫁入高门,这样的个例也是有的。
薛芷一事,里面也有些曲折。两年前元澈南下伐吴,又遇蒋周两家兵变,此时遴选女侍中,由于薛氏与皇室又有着先帝定下的婚约,若薛芷不参选,那就是摆明了不看好太子,对于提出伐吴议案的魏帝,则更不看好。当时白石垒已破,京口沦陷,局面可谓大好,不参选这种做法无疑是巨大的政治污点。因此薛芷必须参与此次遴选,来替薛家表态。
但因蒋周两家兵变,又急需其他世族的支持,为数不多可以用来置换的资源,就是太子正妃之位。薛氏远在河东,很明显无法提供这样的助力,这也意味着如果薛芷的目标必须是太子妃,那么就注定落选。这样的落选对于薛氏在关陇地区的地位,无疑是不小的打击,且薛芷的年龄也摆在这里,再议高门虽说不是不可能,但如太子妃这样的地位,却是不能有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保太后直接出面,建议薛芷入侍今上。
见贺祎已经启开话题,保太后也不讳言道:“先前推举薛美人,总是要为咱们关陇大局考量。如今她兄长在战场上丢了人,她不谙声自处,反倒狐媚惑主,说是贺存见死不救,着实令人寒心。”说完又转向元洸,“你如今正妃未选,也要自己留心,一旦一锤定音,再难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