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钢琴成了这对母子生活当中唯一的光亮,他们都追着这束光亮狂奔,不管前面是河流还是悬崖,天堂还是地狱。但这种狂热的追逐又像是逃跑,他们逃避着什么,逃出了自欺欺人的固执。
卢艺思觉得钢琴老师不懂林序,也不懂自己。
但她还是客气地结束了谈话,并且礼貌地跟这个老师告别。
卢艺思想,要让林序成为更优秀的钢琴家,就必须给他找一个更优秀的老师。
她离开会谈室,牵起在门外等候的林序的手,跟他一起回家。
卢艺思问:“小序,你觉得这个老师怎么样?”
林序想了想:“挺好的。”
卢艺思问:“好在哪里?”
林序说:“各方面都挺好的。”
“比你爸爸教得还好吗?”
“没有人比爸爸好。”
林序不知道卢艺思在问什么,哪怕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家站在他的面前,也比不上林键。
“妈妈想给你换老师。”
“为什么?”
“这个老师不够好。”
林序没什么所谓,他问:“换成哪个老师?”
“妈妈还没想好。”
“哦。”
卢艺思又问:“听这个老师说,你最近无法放轻松地弹钢琴,而且总是忘谱?”
林序无法反驳,“嗯”了一声。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林序总是在弹琴的时候,想到了林键。他紧绷着精神,害怕自己弹得不好,林键在天上看到了会叹气,但他越是绷着自己,就越容易出错,他走进了迷宫当中,撞得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出路。
但是这些事情,他不敢告诉卢艺思。因为他知道卢艺思的难过并不比自己少,他告诉母亲,就等于在母亲的伤口上面再次撒盐。
林序默默承受着,独自承受着,他总是忘记谱子,他不知道怎么办,因为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在背谱了。
他甚至在想,储存悲伤和储存乐谱的记忆之地是否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悲伤占据的地方太多了,挤占乐谱的空间,在他的脑海中称王称霸。
林序只能说:“我不是故意的。”
卢艺思说:“小序啊,你要再努力一点。”
林序握紧拳头:“我会加油的。”
卢艺思说:“妈妈相信你。”理智上她知道不应该将林序逼得太紧,但她在林序身上投射的希望实在是太重了,她不能松懈,她也不让林序有松懈的机会。
她总是想着,如果林键可以早一点通过乐团的面试,她对他的离开便会少一点遗憾。
所以对于林序,她不想有任何“早知当初”的懊悔,她要未雨绸缪,要铺垫前路,要自我感动式的牺牲与沉沦。
卢艺思找到了林键的几个朋友,拉下脸皮到处求人,终于,得到了一个带林序去见伍苔的机会。
伍苔是北城有名的钢琴家,在国内是top50级别的,卢艺思很珍惜这次的见面机会,她在林序耳边念叨着:“一定要拿出你最好的表现,让他当你的老师。”
林序说:“我会努力的。”
卢艺思说:“光是努力还不够,你必须竭尽全力。”
林序不知道,见个面还能怎么“竭尽全力”,但他还是应下来了。
伍苔还有两年就满五十了,他原本打算退休后再收弟子,但听说林序是个刚失去父亲的孩子,他就动了恻隐之心。
林序站在伍苔的面前,伍苔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想在他的面容上寻找到哀戚的信息,他让林序坐在钢琴凳上,弹一首曲子给他听听。
林序问:“弹什么?”
伍苔说:“你此刻最想弹的一首曲子。”
于是林序弹了首《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卢艺思急了,说:“林序,你换首曲子。”谁都会弹小星星,这太简单了,六个四分音符加上一个二分音符的一段简单循环旋律,怎么入得了伍苔的眼睛?
但伍苔阻拦了卢艺思,说:“请不要干扰孩子。”
林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他最想弹的曲子确实就是这首,他甚至没想过别的可能性。
伍苔走到林序的身边,问:“为什么最想弹这首?”
林序看了卢艺思一眼,才重新看向伍苔的眼睛:“因为我想爸爸了。”
卢艺思伸手捂住了下半张脸。
伍苔看着林序的眼睛,那是纯真的,干净的,亮得像星星那样的。
伍苔问:“愿意当我的学生吗?”
林序说:“愿意。”
伍苔说:“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学生了。”
林序说:“谢谢老师。”
卢艺思赶忙说:“谢谢伍老师。”
伍苔让林序出去坐一会,他要单独跟卢艺思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