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成亲。”
步摇从他腿上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束好散乱的头发,又补了胭脂和唇脂。
再转过头来,她又是那个光彩照人的天香楼花魁。
“放心吧,你不要我,爱我的人可多着了。”她拿出一件披风穿上,“——你姐姐抢手得很。啧,这破衣服,冻死人了。”
燕云潇慢慢喝完了酒,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些,他微笑道:“恭喜。”
步摇望着桌上的酒壶,道:“抱歉,第一杯酒里加了……”
“只是普通的一杯酒。”燕云潇依然微笑着,“不是吗。”
眼看着泪水又要夺眶而出,步摇转身背对着他,道:“是的,当然只是普通的酒——好啦,时辰不早,赶紧回宫休息……找太医看看。”
她顿了顿,说:“姐姐是马上要嫁人的人了,得避嫌。快走吧。”
燕云潇起身时撑了下桌面,身体晃了一下,等站稳,他道:“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写信告诉我。”
步摇依然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燕云潇推开门向外走去,却听背后响起颤抖的低声。
“云潇。”
他顿住脚步。
“你是风,雁过无痕的风。”步摇道,“只有方向、永远没有中心的风。”
“但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一个能拉住你、让你驻足的人。”
燕云潇又等了片刻,身后寂然无声,他便又往外走去。
真心爱他的人吗?
什么是爱?
后宫的侍妾每每都说爱他,却在殿中点药香,酒中加料。爱的是他,还是他的权势和金银?
步摇说爱他,可在表明爱意之前,她已经找好了退路。
甚至太后也说过爱他。
多么可笑。
除了血浓于水的亲情,世上怎么可能存在全心全意的爱呢?
燕云潇脚步虚浮地下楼。
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上午还在喝药。那几杯凉酒着实让他难受得不轻。
走出天香楼大门,看到自家马车,燕云潇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扶住。
他以为是小邓子,便虚软地轻声道:“回宫。”
等眼前黑雾散去,他看清小邓子正站在马车旁,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对上了林鸿担忧的视线。
“丞相怎在此处?”
燕云潇推了推他,想站直身体。可那条揽在他后腰的手臂一离开,他又眼前发黑站不稳,便任由对方扶着他。
林鸿道:“臣有要事禀告。”
燕云潇哦了一声,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对方也没再往下说。他只是想起,刚才他站不稳时,抓了一把对方,碰到一个很硬的东西。
现在看来,那好像是丞相上臂的肌肉。
“是不是身体不适?”林鸿关心地看着他,“回宫还有好长的路,皇上若是不嫌弃,便去臣府上休息片刻。”
燕云潇没什么力气地挥了挥手。
林鸿扶着他上马车,把早准备好的暖炉递给他,又斟上一杯热茶。
燕云潇闭上眼睛靠着车壁,看上去恹恹的,落寞又寂寥。像一只在外面受尽委屈的小狐狸,无精打采地缩成一团,舔着毛发。
这一瞬间,林鸿很想把他揽在怀里,安慰他,哄他,任由他发泄情绪。
可他深知燕云潇性子里骄傲的那一面——这是一只默默舔舐伤口的虎,而非软弱哭泣的小白兔。
所以他没有问皇帝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坐过去,小心地拢住那双冰冷颤抖的手。
“是不是冷?”他道,“皇上之前受寒还没好全,让臣为皇上暖一暖手。”
燕云潇睁开眼睛看他,然后又缓缓闭上。
一路无话。
到了相府,林鸿扶着燕云潇去了书房,仔细地将所有窗户关上,隔绝寒风。然后生上火炉,将暖炉换了新炭让他抱着。
“皇上稍坐片刻,臣去去就来。”
屋里很快温暖如春,燕云潇抱着暖炉,终于不那么冷了。
他打量起四周。
书房不大,一张桌案,一张硬椅,桌上摆着些文书,砚台里有一些残墨。墙上挂着一幅四尺的画。
燕云潇的目光从画上掠过,随即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重新打量起画来。
画上是蚌壳和珍珠。
看得出画画的人重点渲染了珍珠,着墨最为细心。
燕云潇想起那晚在崖底山洞中,隔着手帕落在他额头上的吻,以及那句在他耳边的呢喃。
“我的珍珠,我的洛神……”
他裹紧披风,轻啜了口热茶。
林鸿回来时,端着一碟栗子糕,和一杯热饮。
“府上厨子新做的饮品,桂香蜂蜜牛乳茶,皇上尝尝。”
燕云潇喝了大半杯温热的牛乳茶,又吃了几块香甜的栗子糕,终于暖和起来,身体舒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