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画师不禁喟叹:“你母亲的决定是对的,时至今日,为师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再能够教你了。放眼整个瑞安城,也没有谁能画出这般气韵的画作。绘画一事,纸上得来终觉浅,应当多去野外观摩物态,再勤加练习,即可精进。假以时日,你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母亲与我说,身为叶家女子,你的正途仍是织绣,而绘画是绣艺的基础,也能用上为师所授,不枉费为师这几年对你的教导。”
“是,老师。”叶汝锦垂首,将眼底升腾的雾气强压了下去。
李画师临走之际,她恭敬地朝李画师行了一个学生的拜礼。
送走了老师,伴随一声失落的轻叹,少女瘦削的双肩颓了下来。
十三岁正值懵懂,还是爱玩的年纪,旁人只知叶家姑娘自小诗书画绣样样精通,又有家族悉心培养,堪称天之娇女。
而这背后鲜有人知的是,他的父亲叶兆海身有顽疾,过去吃了不少药调理身子,年近三十五,才有了叶汝锦一个女儿,身为叶家独女,她不仅仅有着吃穿不尽的富绰生活,还背负着叶氏布庄的未来。
叶家兼顾织、染、绣多位一体,叶兆海更是颇具商业手段。早在十年前,叶氏布庄还是籍籍无名,但逢新帝登基,试行贸易改革,在南北航道解禁通商之际,众商家还在观望风向,叶兆海果断下了血本,雇佣了瑞安第一支私人商船队伍,将自家织绣布料销往隔壁州县,提前打通了江芜以南的大片市场,生意自此蒸蒸日上。
叶汝锦的母亲名为苏婉,出身于姑苏有名的织绣世家,其祖传绣技非族人不传,嫁给叶兆海以后,叶氏布庄也在苏婉顶级刺绣工艺的加持下,稳稳坐上了瑞安城第一布商的位置。
叶汝锦身为独女,从五岁便拿起了绣花针,苏婉一有空便会来亲自教导她,同时还让自家绣馆最好的几位绣娘轮流教学。
这还不够,顶尖绣娘的培养不仅需要高超技术,还需要磨炼心性,培养审美底蕴,除了绣技,女子该学的书棋礼画等技艺,她也一样不落。
忆起枯燥冗长的刺绣岁月,难免心中苦闷,她一边搬出绷架和绣具,等着精通蜀绣的绣娘过来指点。
等来的却不是绣娘,而是母亲苏婉。
知女莫若母,苏婉见女儿的颓态,当即了然。李画师刚走,这位顶尖画师擅长从广袤的自然界中取材,以求得更为真切的物态,因此出游作画也是常有的事。
叶汝锦从小被关在家中刺绣多了,看腻了家中庭院景色,尤其喜爱外界广阔的自然风光。
一下断了她出门游玩的路子,又要回归暗无天日的刺绣生活,女儿心里一定多有怨怼。
“你这车拧太过僵硬,刺绣讲究的是先练心,后练手,既然心不在焉,今日你便不练了罢。”苏婉肃然道,一下指出女儿的不足之处。
叶汝锦正绣着金鱼,形态已初具,但一细看,金鱼尾部线条有些僵硬,车拧弧度的确不够自然圆润。
她垂首一言不发,等待着母亲的责骂,模样甚是乖巧委屈。
到底是年纪小,看着女儿秀稚的脸庞,苏婉也回忆起自己相似的少女时期,她也深知学习刺绣有多么不易,于是心也跟着软了起来。
良久,叶汝锦被母亲轻轻扶了起来,手腕被牵住往外走。苏婉对女儿虽然严苛,但身为人母,仍十分心疼女儿。
“阿娘要带我去哪儿?”她仍垂着头,小声嗫喏。
“我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糕点,你去吃些,待你把心彻底静下来,再回来拿针线也不迟。”苏婉看着女儿的发顶,语气也愈发慈爱:“明日会有夷商来瑞安进货,将带来好些稀奇玩意,明早娘带你去瞧瞧,长长见识。”
江芜州是大乾朝的一大商埠,外接几个蛮夷小国,因此,地处江芜要塞的瑞安城偶尔也会有夷商来往。
“我就知道,阿娘对我最好了。”叶汝锦欣喜极了,双手抱着苏婉的胳膊撒起娇,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第2章 开业
◎这家高调开张的“锦绣坊”,不偏不倚正好对着叶氏布庄。◎
翌日,当叶汝锦置身街市繁华,心中苦闷一扫而空,一路上步伐轻轻,笑意盈盈。
她身着一身浅粉色如意云纹缎裳,外头搭一件藕荷色软毛织锦袄子,一身装扮淡素,在行人中并不算出挑,却有不少目光在她身上停驻。
苏婉看在眼里,女儿近年出落得越发清丽,难免有些忧心。
叶汝锦丝毫不知母亲心中所想,围着一旁的风筝摊看了半晌,一会儿又去杂货摊买了些小玩意。
直到一队显眼的夷商摆好摊位,大批的人群都被吸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