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内,林中亭。
有两人正在对酌。
杯中之物已凉,醉翁之意显然不在酒。
沈钰:“每年正月里,我都要回来小住一段时间,为的就是金陵的雪。”
江练:“是好景。”
沈钰:“这飞雪当似柳絮,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江练:“公子言形,我言色。”
沈钰:“请。”
江练:“曹风以麻衣比色。”
那《雪赋》足足有八百八十三字,他巧之又巧地挑中这一句,岂是无心?
沈钰沉默。
他望向院中。
金陵的雪已经吹了三日。
分明是人间仙境,只觉万顷同缟。
第三十四章
扬豫交界处,有两马一车正缓缓而来。
那马上的正是云澹容和江练。
余幼琴是个姑娘家,也不会武,自然不方便骑马,刚出金陵时,她坚持自己可以尝试一下,但在差点摔下来之后还是及时放弃了这个选项。
与半月前相比,江练身边多了一块玉。
关于这块玉的来历,得从他们决定兵分两路的那天说起。
是夜,水云间客栈。
江练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不待他发问,紧接着便响起一道细细柔柔的女声:“江公子,是我。”
他连忙打开门一看,余幼琴站在门外。
“我有一些事情想告诉二位,”她轻声道,“方才已经和云公子打过招呼了,我需得回屋拿些东西,可以劳烦江公子可以先去云公子的房间等一下吗?”
江练自然没意见,点头应了好。
待余姑娘离开,他便关了门过去,云澹容正坐在桌子边,抬眼看来,他问对方是否知道余姑娘想说什么,对方也摇摇头。
那就只能等了。
余幼琴没让他们等太久,只听两下敲门声。
云澹容道:“请进。”
按理来说,理应需要避嫌,但她在进来以后却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了。
不待他们开口,余幼琴深吸一口气,把行囊置于桌面上,伸手一扯,包裹散开,里面透出隐隐约约的金色,江练心下一惊,眼疾手快摁住,尽管如此,那布料里的东西仅仅露出一角就已经足够绚丽夺目。
那竟然都是些女孩子家的首饰,金簪玉笄金步摇不必多说,斗大的珍珠、欲滴的点翠、颗颗饱满的红宝石,令人眼花缭乱。
江练瞬间明白了——她怕是觉得有亏欠。
正要开口拒绝,余幼琴抢先一步:“公子请听我一言。”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松开了手。
余幼琴这才松了口气,又拜了拜,这才放缓声音:“我知晓二位公子并不缺财帛,但小女子虽不才,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只是身无长物,只有这些出逃时带走的首饰,还请务必收下,且当做路上的花销。”
她语气温温柔柔的,但神色坚决,又有一丝不明显的不安。
看来哪怕是为了让她安心,这笔钱也不能不收,江练心下叹息,他看了眼师尊,对方显然也在和他想一样的事情。
“好,”片刻后,云澹容点了头,又道,“只是路上的花销用不了那么多,更何况姑娘也需要钱财傍身,我们只取一支,姑娘意下如何?”
“便依公子所言,”余幼琴立刻道,她说完又迟疑了下,睁大眼睛,仰头道,“一支当真足够?”
她这样看人时有几分懵懂的样子。
江练笑道:“姑娘这里的首饰便是分出去任何一支,都足以安他人半世凤凰巢。”
“是,”云澹容也道,“财帛动人心,姑娘出门在外,请务必谨记财不外露。”
余幼琴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见她是真的记下了,云澹容便就近取了根红玛瑙并蒂花金钗,又道:“单论花销还是太多了,多出来的部分,我们折些银钱给姑娘备着。”
珠宝首饰虽然价值连城,但到底不能当做钱币来购买东西。
他取了金钗,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手下的触感似乎是不平整的——金质柔软,这种痕迹决计不可能是天然出现的,那应该是雕刻出来的。
趁着江练去取银子时,他又用指腹仔仔细细摸了几遍。
是,确实有,而且很熟悉。
他找了会儿,终于在莲花的一朵花瓣底下发现了一朵小小的棠棣。
云澹容抬头:“这根金钗可是姑娘的?”
余幼琴正在将银钱和剩余的首饰收起,听见这话,她动作一顿,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是……是永嘉公主赠给我的订婚礼物。”
当今天子姓朱,永嘉公主姓朱名瑜棠,是其一母所出的妹妹,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距离她话音落地已过去几分钟,屋内仍然寂静无声,余幼琴忐忑地看着他们,抓着包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指尖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