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是常去药材铺的人,轻车熟路地从人群夹缝里挤出去,蓝色背影不一会儿就没入人海之中,余下他们两人,顺着人流在闹市中步行。
虽说是要调查,但也不知道从哪开始,江练琢磨着,消息灵通的地方一般是茶馆,人多眼杂嘴也快,虽然真假掺半,但总能从中找出点共通有用的蛛丝马迹。
街边有热情的小商贩大声招呼着,“快入秋了,两位仙人来碗梨膏吗?自制的,可好吃了!”
江练在想着正事儿,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那话里的两位仙人也包含自己,考虑到师尊平日里也不怎么进食,正要婉拒,忽然发觉云澹容并未直接拒绝,而是在端详他的神色,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师尊您想来一碗吗?”
“来两碗吧。”
云澹容收回视线,转头对小贩道。
“好嘞!”小贩眉开眼笑,熟练地从锅子里舀出两碗,“六文钱。”
这算贵还是算便宜他是没什么数目,云澹容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掏钱袋,他要拿的是银子,江练眼疾手快摁住,在师尊疑惑的视线下道了声我来,他付完钱,顺势接过两碗热气腾腾的梨膏,放到一旁空着的小木桌上。
本朝规定,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又等于十贯铜钱,一贯等于一千文铜钱,银子找铜钱,他们俩怕是得拿个麻袋来装。
他还在考虑怎么解释这事,云澹容自己明白了,“是我考虑不周。”
他分明是长辈身份,道歉道得过于爽快,江练愣了下,反应过来,飞快摇摇头,“也没什么,师尊言重了。”
“若是再有这样的事,你自己做主便可,不必和我解释。”
是嫌他烦?
他不太明白,但还是规矩地应了是。
“我是想说,”云澹容无奈地看了他眼,“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少操一些心。”
啊……?
云澹容把视线移到他握着手帕的手上,语气里也含着些许无奈,“我没有那么讲究。”
“师尊说得是,”他呐呐收回手。
梨膏浓稠可口,散发着蜂蜜的香气,应该是自家栽种的梨树,新鲜清甜,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里,一碗下去,浑身暖和,喉口都顺畅许多。
江练慢慢喝着,方才因为紧张别住的脑子这会儿转过弯来了。
他心里清楚,师尊是绝没有嫌他烦的意思,只是这样一来,江练更加别扭,说到底他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若是开玩笑的,多少遍都无所谓,但凡是发自内心的,怎么说怎么尴尬。
况且现在才想明白实在是太迟了,适合解释和道谢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刚才那话题都掀篇了,还要提一嘴感谢吗?
突然开口是不是有点尴尬。
怎么刚才就愣住了呢?
在他犹豫懊恼之际,云澹容已经吃完,搁下调羹,从容地将钱袋递给他,“你且保管着吧,若有需要,尽管用便是。”
“这钱……”
“是掌门的。”
云澹容神色自若道。
见江练哑口无言,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掌门说,不花完不许回去。”
“……”
不,绝对没有这句话。
应该……没有吧?
大概?
不知为何,不管是什么样的话,从他师尊口中说出都十分有说服力。
再纠结下去也毫无益处。
江练干脆道:“那弟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钱袋入手十分沉甸甸,是他这辈子都没拿过的分量,他一时之间有种一夜暴富的忧虑感——又想找个万无一失的地方藏起来,又觉得不放在身边又不安心。
此时还是早市,包子烧饼油条一应俱全,两人吃完梨膏又在街上慢慢走着,瞧见个摊子大排长队,那摊主是一对夫妻,女人在有条不紊地收钱递包子,男人一边手脚麻利地掀开蒸笼,一边卖力吆喝着,“于家夫人亲口说人间美味的包子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来来!正好一锅出笼啊!”
于家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贩,那说出来的话可是真的金口玉言,连山珍海味吃惯了的于夫人都说好吃,可见是真的好吃。
两人各来了一个。
那包子皮薄肉厚,确实美味。
不过猪肉再怎么做也是猪肉的味道,想来那于家夫人怕不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换点清粥小菜时的随口一说罢了。
江练瞧见有个扎着小揪揪的小姑娘拽着她娘亲的裙子,很努力地挤过人群往某个方向跑去,再一看,原来是糖葫芦,插在稻草扎的架子上,冰糖晶莹剔透,里头裹着红彤彤的山楂,小孩子总是喜欢颜色艳丽的东西。
他小时候也喜欢,提前攒几个月的钱买一根,就跟松鼠屯粮似的,一根能吃一个冬天,每天扒出来舔一口,足以慰藉所有难过伤心事,倘若有人路过瞧见,定要笑——沾了口水的冰糖亮晶晶的,小孩的眼睛也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