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中他往外望, 几个断手断脚, 甚至抱着脑袋跑的小孩闯入他视线, 欢快的嬉笑打闹。
午间穿行食堂, 他看到空座位上坐满一列骨瘦如柴的士兵,他们正襟危坐, 眼神如饿狼饥渴, 死盯着学生们的菜盘。
去厕所解手, 每个便池前齐刷刷蹲着全身漆黑的人影, 打开隔间他还会被蹲坑的黑影赶出去, 叫他根本没法完成开闸、扶|鸟、放水的三步走。
太多了!!
面对随处可见的鬼影,陆景玉只想冲到天台, 无能呐喊。
第五天忍到极点,他果真来到音乐楼四层,心力交瘁躺倒在地。不过无故大喊大叫不是他的作风,愁苦后他很快接受现实。
顺便,思念一下他沉睡已久的‘师傅’。
‘某些事’其二,送走黄鼬并相约这月十五日会面后,他这师傅没再出现过一次。
相比最初惊悚的急着要摆脱,陆景玉是愈发想知晓对方身份。
那天黄鼬称他师傅为‘先辈’,之前的女鬼小星星却又喊‘仙人’。对方难辨真假的胡诌言语,为自己覆上层层神秘面纱,让猜测的他毫无头绪。
陆景玉抬手轻晃,那颗金铃滑出袖口,冰凉光滑亲贴着他的肌肤。
这可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个呢。他心里嘀咕着。
一天又风平浪静过去,陆景玉加入表妹的回家小队。
可应付着热情如火的同学,他只觉分身乏术。也不知道董梓玥跟他们说了什么,现在有他在场,话题总有意无意朝灵异鬼怪拉拢,还故意问他的看法。
他能怎么看?
满大街都有鬼在散步打拳,几棵老树上吊着的长衫马挂梳长|辫的古人,彼此吟诗作对。凉亭里除了下象棋的老大爷,还有指点江山无人知晓,暴怒锤柱子的棋痴亡魂呗。
烦恼归一码事,要他如实告诉别人他的情况,绝不可能。
这次是他太莽撞没考虑好后果。在钱恒家,他当着董梓玥的面跟那附身的黄鼬对话,性质与他平时的举止古怪截然不同。
河岸小道是回家最后一段路,此时雨季已过,随处可见柳絮飞舞,飘逸如绒白雪花。
欣赏着风景,董梓玥心情极好,她手里甩着草枝编的蚂蚱,笑吟吟盯着陆景玉。
觉得是时候敞开天窗说亮话,陆景玉干脆止步,率先问道。
“你是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等的就是这句,董梓玥拽着陆景玉钻进灌木后头。按捺不住亢奋,她一股脑问出来。
“陆景玉你是不是会看到鬼还能捉妖怪啊,就跟电视上演的道士一样有法术!还有还有、那天钱恒还有我哥的病都被治好了,都是你做的吗?”
没料到对方能问得如此直白,陆景玉开口前一再哀叹。
“是······也不是吧。我只能这么回答你。”
直觉告诉他,点到为止即可。
与他同岁的董梓玥毫无疑问很优秀,负责且严格要求自己,性格虽有瑕疵却是敢爱敢恨的直爽性子,论勇敢不输于男生,她未来必定会大放异彩。
但这,都不是让她涉足、靠近那个世界的理由。
“请你今后不要再跟任何人说那天的事,包括关于我的一些‘猜测’。”
听他来这一出,董梓玥探求欲满满的心瞬间扁了,瘪嘴问道。
“为什么?你跟我说,我帮你保密就行了啊。”
为什么?
环顾四周,往日冷清的石桥上人影幢幢。
桥头到桥尾挤满了俯视水面的‘看客’。他们身穿艳丽戏服,脸上涂抹浓重油彩,毫无生气的双眼直盯下方水流,仿佛在等着什么。
这条河在没建石桥填河底之前,年年必有人淹死。
原因花样百出,喝酒失足,吵架推搡,有时只是好端端驾驶着路过,便连人带车突然打滑翻进河里。最近一年的悲剧,死的是一家五口人。
有人说是风水问题,有人猜是地形障碍。而看着那些神情空洞的幽魂,陆景玉能做出绝对正确的指认,可凶手永远无法被捉拿归案。
察觉他的注视,那张张森然的脸谱面庞逐一抬起,循着视线朝他望来。
感到凉意时,陆景玉真如临冬日呼出严寒天才有的白雾。几天来适应了新变化,他亦自己得出结论。
这些未能超度转世的游魂其实一直都在,如人类那般,过着它们认为的正常生活。
——历来你我互不相干,我等恪守己身,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何至于此
那黄鼬声声血泪,向他哀哭控诉,也促使他隐约明白这世道万物共存的道理。若非意外或有心者的蓄谋与推动,人鬼妖魔等等之流从不忽扰,各据一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