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缝隙瞥见人影晃动, 杂乱的奔跑声从他的藏身之地经过, 逐渐远去。
陆景玉终于如释重负,嗅着青苔的腥味垂头轻叹。
人生地不熟, 放学后这一路上他被镇里年纪小又顽皮的孩子当妖怪喊打喊追,到家的时间怕是又要被拉长。
卡其色小西装精致整洁, 沾了灰轻轻拍去能崭新如初,陆景玉拎着城里读书时所用的皮书包, 在深巷内像个劳累成疾的老头,疲乏叹气。
对于回家一词, 他产生无尽的抵触。
这座以水乡古镇文化出名的月杏镇, 是他的老家。今年十一岁的他过去从未回来过, 一直居住在五百多公里外的福瑞市。
据说这还有一条历史悠久的离阳大河, 能直通海口, 与传说有水神现身的月杏湖相连, 是每年游客必来的景区。
男孩因发愁皱眉,转身重新向巷口走去, 端庄面相是这年龄段里难得的突出, 剑眉星眸, 鼻挺唇薄, 神似那粉雕玉琢的金童。
能有这幅好相貌, 或许多亏了父母的优良基因。一个是当初在月杏镇内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一个是声名大噪的混血女歌星。
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奈何不幸遭受飞来横祸,一死一疯。
停在路边等待红绿灯,陆景玉低头只盯着眼前的路,不肯看数量稀少的汽车,心中满是不安。
至今他都记得。
四年前在山路上,他的双亲为救突发急病的他,不顾度假区保安的阻拦,开车送他前往医院。
台风暴雨夜又加上百年难遇的山体滑坡,那辆黑色的车被吞进更加乌黑的泥石流中。一家三口困了十四个小时,他却是唯一的,真正的‘幸存者’。
驾驶座的父亲当场死亡,与他同在后排的母亲伤到脑子,醒来后大哭一场就变得疯疯癫癫,不得不被送进精神病院疗养。
雨点砸至脑门时,陆景玉停在街口寸步难行。
他要回的地方,是前年离世的爷爷所留的祖屋,如今由小姑一家四口居住。
大人之间对遗产的明抢暗挣,他不愿,更不喜猜测。但他从上一个寄宿亲戚家离开时,难免听到不少闲言碎语。
祖父死后立下遗嘱,原本指定将大部分财产与祖屋留给他。可那时他父亲已亡,母亲无力抚养他,他便一直寄宿在外,不能处理这些繁琐事。
所以等今年姑姑亲自找上门,提出成为他的监护人并带他回老家时,他才得知自己在当地已是个‘富豪’,就像他为官又为商,赚得盆满钵满的曾祖父。
来这快半个月,因为他混血儿的罕见橄榄绿双眼,镇内的孩子甚至同龄人都在传他是妖怪。大人们也从不阻止,或维护他什么,反而愈发对他避而远之。
这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的。
陆景玉能平静接受这糟糕且遥遥无期的现状,理解外人对他的看法。
因为无论他到哪里,无论一开始周围的人对他多么友好体贴,最终都会因为他显露的异样,周围发生的怪事,而视他作洪水猛兽。
月杏镇多雨少晴,这时正值春季,常常会突然下起小雨持续数天。陆景玉翻找几遍书包,发现小姑今早给她折叠伞不翼而飞。
他终于忍不住沉重叹息。
又被它们偷走了。
两手空空淋着雨穿过复杂的街道,途径沿河的石桥,他看到伫立在河堤旁,小径底的祖屋。
除去特地换过的防盗门窗,屋子大部分保留着过去的模样,格局更是以前后院划分讲究朝向,装潢保留着七八十年前的古老风格,但木头被重新刷上防水漆,散发着不符环境的油漆味。
定在门前仰望大门上方,陆景玉愁得两条好看的眉毛像是打结,雨点变大仍迟迟不肯进去。
“景玉?”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震,他像在惊恐中犹豫了很久,才战战兢兢着转头看向来者。
那女人大约三四十岁,手持蓝伞穿着鲤鱼旗袍,五官精致秀丽,身段婀娜多姿,韵味十足。
这正是他父亲的亲妹妹,他的小姑,陆千琴,如今是镇上公立学校内颇有声望的语文老师,专门教高中。
他小姑一家四口人,姑父董弘盛是跑长途送货物的司机,这两天不在家。
夫妻二人膝下有一双儿女,儿子董成毅比他大一岁岁六年级,处于小升初的关键期,放学比他晚。女儿董梓玥跟他同岁同班,但今晚她被好朋友邀请去过生日,刚下课就迫不及待地离开。
不过,就算没受邀请,他这位堂妹也是不会跟姑姑要求的那样,与他一起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