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晦的同意并不能让陆明泓欣喜释然,他反而紧盯那张像在等看戏的笑脸,不断琢磨着其中的意味。
爱德华·休斯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人。
无法解读,无法判断,且不同于单纯辨别不了善恶真假的法尔兰教授,爱德华周身总萦绕着道不明的违和感,仿佛当下面对面的他们,却身处两个世界。
同之前的驱赶一样,男人最后不耐烦的挥手催他离开那刺激视觉的纯白房间,独自留在门内。微笑的米娅女侍者则在门外等候已久,带领他穿行犹如迷宫的密闭走廊。
他没有回到陆柳鎏‘安睡’的地方,而是被领到白天去过的工作室。
然而室内却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杂乱堆积的器具不知去向,浸泡于淡蓝溶液的人类肢体从墙根叠放至顶端,光靠肉眼,根本无法辨别其真假。在闪烁的探照灯下,光影交错变换,那些悬浮漂动的手臂,左右腿,器官躯干,仿佛都拥有独立的意志,闲散的动弹着,支撑其运作的血管与肌肉亦真实得无可比拟。
此外,这里早已放好小山般的档案资料,竟全部都是手写或印在纸上,又用生锈的夹子固定,叠放在推车内。不仅如此,满桌给他提供的用具设备也是最质朴的纸笔,外加一台不知如何使用的铜制机器。
难以解释,这到底是如何在几小时内完成的变化,如同最不可能的魔法,或是真假难辨的幻觉,足以蒙骗人的大脑。
置身于这座古怪的王国,仿佛位于整个星球上倒退数百年的陈旧历史里。好在这样的生活习惯,陆明泓并不介意,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而在这里,他将正式开始筹备陆柳鎏的新生。
碍于晶匣这无法摆脱的程序装载核心,他的仿生人不能像记忆中父母他们的正统人造人那般制作,只能在原有基础上修改,将陆柳鎏头部的晶匣视为‘大脑’继续保留,其余则尽量往人体方向重造。
这时他难免会想起,出现在记忆里的Lazaru系统。
提取,保存,复制,转移意识。
如此荒诞,却又能令人深深着迷的功能。
完全品他无法断言是否真的存在,但若哪天,Lazaru真正现世,人类必然是最先狂欢鼓动的。
死亡不会再将至爱分开,离别变得不再折磨,病痛与绝症不再是摆脱不了的梦魇。所有这些,只需要让一个系统将意志轻松转移另一个‘容器’内,宛若重生。
就连他此刻都莫名祈求着,自己未来能够幸运一点见证真迹,或者,哪怕只是找到复制品重新研究。
那样的话,他与他的仿生人,就能找到那遥不可及的乐园了。
随手扯过一沓页角泛黄的纸,陆明泓落笔流畅细腻,堪比最精密的仪器将仿生人的原样按比例缩小,复刻在一张张纸上。此后却不再动笔修改,转而编写起其余内容。
未来想变成什么模样,果然还是要陆柳鎏自己描绘构想,而非他意愿主导。
同时进行着计算和方案规划两件事,思维异常活跃的陆明泓仍能分出一点心神,专门用来想着正‘呼呼睡大觉’的陆柳鎏。
那家伙有时真幸运得令人羡慕,毕竟人类无法选择自己的‘诞生’呢······
翌日晌午。
“我要大脚掌!大脚掌!”
睡眠不足又思考整一夜加半天,听到耳边的嚎叫,陆明泓难免反应慢了半拍,他摇头否决陆柳鎏那莫名坚定的身体要求,并问道。
“为什么你要这么执着大脚掌,柳鎏。”
只见气愤的陆柳鎏抬手,指向角落里悠闲喝酒,翻看书册的爱德华·休斯,龇牙咧嘴。
“我、要、踩、他、的、脸!”
完了。
陆明泓放下手里的笔,内心略微沉痛。
“哦?你想踩你爷爷我的脸?”
男人放下足以遮挡整张脸的巨大红皮书,言语眼神中是浓浓的‘战意’,“那太可惜了,到时候我不会给你按上脚掌的,我会给你装几根章鱼尾巴,或者软趴趴的鱼尾,你自己抱着数腿数鳞片好好玩去吧,蠢货哈哈哈哈哈!”
‘蠢货’陆柳鎏毫无悬念被激怒,瞬间涨红的脸令陆明泓顿时心惊肉跳,赶忙起身从后揽住人。
而他更想不到,那爱德华·休斯居然会踩到桌子上。
“这就生气了?不太行啊,跳起来打我啊,打我啊,打我啊!哈哈哈,你打不着。”
陆柳鎏虽不还嘴,可身体摆动的幅度更大了,数次抬脚意图踹向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