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皇兄……”,两岁的羽儿像极了儿时的小狗蛋,隔着矮矮的篱笆,将里面望得真切,禾儿眉眼透着一股疑惑,奶声奶气地继续说道,“鸡也这样吃啊。”
五岁的禾儿哭笑不得,蹲下与他解释道:“可是我们不是鸡,我们是人,我们要吃饭,要吃菜。”
在禾儿阻止之前,羽儿几步爬到菜圃,拽了一小根菜叶往嘴里放,嚼着嚼着吐出来,大哭道:“你骗人,不好吃。”
林翎枫出来时,禾儿捂脸站在一旁,羽儿哭作一团,他看见羽儿手上的菜叶,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怕拍羽儿的手掌,温柔道:“还没炒过,所以不能吃。”
“爹爹,我好饿。”羽儿见翎枫来了,便摸着自己的小肚子说道。
“好,爹爹给你做饭吃。”
“怎么了?”萧穆寒走出来,抱起不说话的禾儿,低头温柔问道。
禾儿指了指他弟弟,扁着嘴说道:“先吃了土,后拔了菜。”
萧穆寒大笑两声,眉眼一抬,却见篱笆外竹影中藏着人影,急匆匆将禾儿放下后,厉声问道:“什么人?!”
林翎枫顺着他的视线一瞧,确然有个人影,身姿飒爽,乌发飘逸。他几步推开门扉,却在他几步前胆怯无比,记忆中离去久远的桃花目,正情深意切地将他望着,他试探地问道:“新……哥?”
这一声新哥唤起,他便知道,玉皇大帝真的应允地府所求,既然翎枫记起了,林则仕大概也记起了。
“你还记得。”王一新背着手轻颤,轻声道,“我的小狗蛋,长大了。”
“新哥……”
翎枫已长得与他一般高,他扁着嘴巴的样子,像极小时候受了委屈却又不肯诉说,只有微微下撇的唇线,王一新才知道他其实并不愉快。
即便他已做了两个孩子的爹爹,可在新哥眼里,他永远都是小孩子,单薄的胸膛,永远是他宽厚的依靠。
“你受委屈了。”王一新心疼地抱着他。
拐杖敲地咚咚作响,凌乱的脚步声,显示了来人的急切。
早在听见新哥两个字,林则仕便已经忍不住要出来,他来此处多次,路线本就烂熟于心,可萧穆寒见他几次身子倾斜要跌落,赶忙扶着他一些,禾儿拉着羽儿跟在后面,林则仕残泪顺着残旧的面具滑落,两手拄着拐杖站立,手指微微颤着,空洞的眸子准确无比地望着他。
他瘦了许多,发白如雪,发髻依旧整齐地束起,长期拄着拐杖的身形微微驼着,隐忍的平静下,是早已波澜狂起的内心。
终于。
等到了吗?
第六十三章
残旧面具上眼眶中的洞,施舍了片刻喘息。
他怕是长久以来的梦,再迈一步就如落叶碎得零落。
如墨境中的他在珍重道别,虽近在咫尺,却会瞬时转眼虚空。
他站在原地犹如时光停滞的雕塑,空落落的眼神辨别着他所在的方向,他的头向一边侧着轻轻晃着,看起来平静得若无其事,手心里逐渐冒出粘腻汗液,拐杖头深深地凹陷在横贯掌心的疤痕,五指向内缓缓扣着,仿佛不愿被人瞧见他可怖的疤痕,可任他如何用力绷紧,也无法完好合拢。
萧穆寒只疑惑地看着旁边这位沧桑老人,躯体僵硬地强作镇定,褶皱下的喉结微微动了动,面具遮掩的下颔颤抖似是在悲叹,鬓间银丝发线随着他脸部用力而动,不过几时,背上湿了大片。
见此,他问道:“我扶你过去?”
他这轻轻一唤,林则仕才似回过神来,向着他的方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
只用力一提,拐杖先是置前一步支撑,无力的歪曲右腿艰难地向前一迈,左腿再快速提起脚掌落地。
他练习了很多遍,如若他再次出现,这便是最优雅的姿态。
向他走来的每一步,都踩在王一新的心尖上,如带刺的箭簇迅疾刺入柔软,勾出往日鲜活的血肉,将两人的过往刮落得鲜血淋漓,从回忆中的温润青年,到如今眼前的佝偻老者。
他也曾目似朗星、俊逸非凡,玉珠算盘十指翻飞打得噼啪作响,犹有余力温声盘问下人,所写之字可力透纸背、遒劲有力,亦可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丹青水墨不过寥寥几笔便意境毕现。
琴棋书画摆弄账本的双手,如今却只能用来拄着拐杖。
急促的脚步如密集鼓点,重重地落在王一新的耳间,像是一只大手狠狠揉捏着他胸膛的那颗鲜活,情不自禁地揪紧胸前的衣襟,视线渐蒙层层水雾。他只见随着林则仕的脚步,脚下的衣摆向前时,空落落的裤子显露出萎缩的右腿,就像死气沉沉的枯木,只需轻轻一折,便轻而易举地断作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