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久加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斜眼望着躺在床榻上的苍老容颜,木牌仍牢牢抓在手中,他问道:“他手里拿的木牌?”
“老爷寻不到他想寻的东西,便在后山处挖了一个坑,我们要帮忙,老爷都不许,谁上去都要拳打脚踢,后来那个坑上竖着的就是这块木牌。老爷每日睡在浅坑中,他说什么要陪着谁,我们不敢越矩,未曾凑近听他梦呓,其实也不大清楚。”
“可还有其他症状?”
“老爷不吃不喝,好似忘记了很多事。大夫换了好几个,带道士来作过法,连老夫人带二少爷回青岳城都得悄悄的,老夫人和二少爷走的那天,老爷将二少爷护着,护得发了狂,此后便一直昏睡,一直由二夫人照顾。”
薛久加沉吟许久,问道:“二少爷可还好?”
“二少爷很得老爷疼爱。”
那就好。
他本想将小翎枫带回抚养,却不想他已被带回青岳城。他想着,小翎枫对生人有莫名的怯意,但他聪明伶俐、进退有余,生得又可爱,是该被受宠的。
他给了几两碎银,说道:“多谢。”
家仆甚有规矩,推拒道:“我们不收外来钱财。”
待家仆走出后,他在室内转了一转,十日前厢房布满红绸,囍字遍历,金银烛台上的红蜡彰显喜庆,莲子百合铺满床,王一新嗔怪瞧着站在门口的林则仕,沙哑道:“怎的底下却放了这硌人的玩意儿。”
调里却似抹了蜜。
薛久加拉着小翎枫站在一旁,王一新真是开心得忘乎所以了,在林则仕解释之前,薛久加亦难得打趣道:“这是祝你们早生贵子呢。”
小翎枫双手捂着嘴巴,惊呼道:“早生贵子。”
林则仕眼里只有淡妆妆点的王一新,先是笑了笑,随即轻轻摇头:“嫌硌人我就让人撤了。”
十日过后,竟是这般模样。
薛久加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则仕,意气风发不再,神态垂垂老矣,犹豫再三,在纸上留下只言片语,折叠放入他怀中,触及瘦骨嶙峋的肋骨,怔楞片刻,不忍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恰逢苏翠曼送来汤药,薛久加替他掖好被子,回转过身,直视苏翠曼,叮嘱道:“蒙汗药不必再加,喝多伤身,我给你的药方,每日熬成一碗。他并无疯病,只是忘了一些事,过段时日便会习惯。”
黄翠曼被他盯得低下头,说道:“谢过薛大夫,比其他大夫尽心多了。劳累你多时,不若在此处用过午膳再走?”
薛久加淡然道:“不必,我需赶路。”
黄翠曼将他送出府门,俯身再次谢过,遥遥地望着他远去,才暗自松了口气。
待回到厢房时,黄文成已坐在梨花木椅上,自顾自地喝着茶水,黄翠曼见他忽然出现在此,吓了一跳,随即怪道:“幸好你昨日给的药还未下,不然今日被薛大夫发现就糟了。”
苏翠曼继续说道:“你都不知道,方才他那眼神都快要将我吓死,我还以为事情被他发现了。”
黄文成再喝一口太平猴魁,香醇甘甜,幽香连连,过不了多久,他便不用偷偷摸摸地喝,商行的一切,都是他的。
苏翠曼在他面前摆摆手,喊了一声,问道:“你听见我说话没?”
黄文成精准地抓住她的手,拉入自己怀中,明明已生养过两个孩子,却不曾留过什么痕迹,笑道:“我听见了。”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么?”苏翠曼嗫嚅道。
黄文成微含愠色,道:“你想跟我一直偷偷摸摸的?”
苏翠曼在他怀里犹豫道:“可他,发现我们,那时也没有责罚,这样做……太绝了……”
黄文成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不要怕。你现在就将药丸融在汤药里,给他喝下去。”
苏翠曼只好依他所言,白瓷瓶中的药丸倒在手心里,融在温热的汤药中,只是将汤药送入他嘴时的手在颤抖,她捧着汤药,望着黄文成,问道:“当真要如此?”
这毕竟不只是蒙汗药,是能把他嗓子毒哑的毒药。
黄文成微微颔首,苏翠曼便得了莫大的勇气。在他昏迷时喂药,苏翠曼已做得十分熟练,勺勺喂进他的口中,也不会顺着嘴边流下,他似乎不是完全的无意识,只是无法醒来,抑或不想醒来。
“三日后,蒙汗药不必再下,他必须醒来,让大家知道,他的声音已变得沙哑,这样,我代替他,才不会让人起疑心。”
见她眉心惆怅难祛,黄文成爱怜地安抚她,让她安心,温柔道:“不必害怕,我的计划万无一失。”
苏翠曼将自己的顾虑道出:“我只是担忧翔枫和铎枫,如若我们失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