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便转身向着墙壁,夹着被褥入睡。
只是梦里,有个傻子,说要给他做饭吃。
翌日,待王一新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旁早已一片冰凉。
他揉揉朦胧睡眼,环顾一周,房内无人。
站在门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不远处的林则仕,裹了厚厚一圈绸带的手里摆弄着的植株,是他前几月才栽下的十里香,十里香蕊中青白,花瓣粉嫩,黝黑植茎上缀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朵朵皆在诉无辜,谁又想得这是穿肠毒药。
见他走出来,手持一束被细心修剪过、参差有序的十里香,几步向前,笑得阳光明媚,道:“送你的。”
“……”
“怎么了?不喜欢吗?我看那边还有许多别的花,你等着,我去给你摘来。”
“小柿子。”
“嗯?”
“这是我种的!”王一新暴跳如雷,指着他道,“你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难种吗?”
林则仕笑容顿住,眼里蒙了一层无辜,悻悻收回手。
“我只是看得挺漂亮……”
药田踏得七零八落,王一新欲哭无泪。这片药田是他不想每天在外采摘,才在屋外围了块空地种的。
辛辛苦苦几个月,一朝回到栽种前。
“你滚吧。”王一新看着那片被糟蹋的药田,心疼不已,他轻轻道,“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不知道是你种的,”林则仕忙着解释,急急道,“你也没告诉我,这是你种的花,不能摘,我只是觉着好看,想送给你。”
“你!”你还狡辩?!林则仕的厚颜无耻在王一新的心里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只听他继续说道,“你现在告诉我,这是你要用的,我就知道我不能去摘。但是,你不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我一片好意。”
好像也有些道理。
见他埋头蹲下,肩膀微微发颤,以为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便被自己惹哭了,王一新安慰道:“算了,大不了再种,你别哭了。”
他还不起身。
王一新将他板正,他面色青白,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断断续续道:“我没哭,我只是……有点疼。”
王一新才发现他捂着肚腹,试探道:“早膳没吃?”
“想等你,一起。”
往后,王一新一一告知他碧落山需注意的事物,林则仕脑子好,记得十分牢,许多事情一点即明、一教就会,两人在碧落山鸡飞狗跳地生活了几天后,一封飞鸽传书到来。
是要他去杀人的。
那张只有时间、地点的小小纸笺,往日不觉着有多罪恶,此时捏在手上却像烫手山芋,他有意掩藏,仅告知林则仕有事外出。
待他真的要出门时,林则仕在他背后喊道:“一新。”
王一新微微偏头看他,一丝忧色若有若无,被绸带缠住的指尖上下翻动,细细地替他整着衣襟,他低眉垂目,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温声道:“愿你平安归来。”
从来没有人盼着他平安。
从来没有人盼着他归来。
无人对这两回事如此着重,魅生更是不会。
他们知晓对明日的期盼,不过是个无力的奢望。
无牵无挂的才好呢。
他连忙后退一步,急急转身,大步流星,一面潇洒挥手,一面嗔怒道:“少咒我了。”
几日后,王一新回得碧落山上,手上拎着几个包裹,里头有适合那个傻子肤质的绫罗绸缎、清糯软香的糕点、傻子梦话里提及的梦回楼的八宝鸭以及一把崭新的柴刀。
他可是花了好多银两买来的。
却见林则仕在那片药田里弯腰屈膝,如瀑青丝散落腰间,俯身时几缕鸦发滑落,轻掩半面绝色,轻手轻脚地避开簇簇花团,躲过缠绕的藤蔓,往土里滴滴浇灌浊液。
不过几日,药田被照料得尤其好,倒是聚精会神在浇灌的那人,身姿依旧修长挺拔,却清瘦了不少,绸带仍旧覆在手间,也不知有无按时上药。
王一新默默回到屋内,假装从未去寻他。想了想,将那新买的衣物扯了一道,裂出不大不小的口子,糕点小心翼翼地掰开两半,唯恐另一半要变成粉末,轻手轻脚地端着,再用筷子戳了几下八宝鸭,直到看不出这是特意买来的为止。
做完这些,十分满足。
可不巧,这副捣乱的模样,又被正欲进门的林则仕在镂空的窗棂处窥得,尽管他眉眼皆携浓浓的疲倦,眼眶下一圈青黑,胡子拉碴尚未拾掇,见此景,憔悴不已的容颜上,唇口苍白却扯出绵绵甜意。
他先上下打量一番自己,觉得自己仪容尚可,便跨过门槛进入,笑道:“你回来了。”
恍若王一新离去几日,不过是做着山间打猎归来、摘草药返归这等寻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