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纷乱残忍的景被墨沉霜尽收眼底,他在瞬息间觉得有些不真实,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不过是一场梦,痛苦到极致,就是梦醒的时候。铁窗外的风雨声很清晰,他听着,那声无比迫切的“爹娘”就堵在喉咙里,让他在口中尝到了血腥味。他的眼前模糊起来,他觉得自己就要站不稳了。
有两名狱卒擒住了墨揖山的双臂,对面的秋榆也是。绞绳被大力地抻开,拧动间可以想到人的脖颈被勒到破裂的场景。
墨沉霜晃动一下身体,强迫自己不要闭上眼。
他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面对,然而事到临头,他才知道自己不行。
绳索套过头顶,狱卒的手拉住了两端。墨沉霜的嘴角出现了一点鲜血,他咬破了自己的舌。除了视觉以外的所有感官都消失了,眼里的场景十分扭曲,他站在失控的边缘,孤助无援。
就连那只轻轻握在他腕间的手,也在这一刻被抽了回去,这忽来的虚空让墨沉霜飞快地收拢五指,骨骼像是碎裂般疼痛,他从未如此慌乱过。然而下一瞬,温绪之迈步到他身前,抬头和他对视。
温绪之几乎是紧贴过来,顷刻间成为墨沉霜视线中的一切。
“墨沉霜。”温绪之的声音很轻,面色不知为何也有一点而苍白。他的语气像是恳求,他道:“不要看。”
年轻人深邃而黑暗的眸中倒映出这无比温柔的人,就在墨沉霜不自觉地想要挪开视线时,温绪之抬起手,遮住了墨沉霜的眼睛。
那手掌柔软冰凉,带着温先生身上惯有的清新气味,完全地让墨沉霜陷入黑暗。然而这黑暗令他心安,他从没有过如此的感觉,这遮目的动作像是保护,也仿佛一种请求。
请求他不要改变,请求他屹立不倒,请求他向前看再向前去,和温绪之一起。
这才是墨沉霜臆想过无数次的梦境,他闭上眼,睫毛末端蹭过了温绪之的肌肤。他的身体在极力地感受温绪之,这人的味道,这人的触感,这人的呼吸。他贪恋地吸取着所有能得到的线索,在脑海拼凑出温绪之此刻的神情,他什么也听不到,他在哪儿都变得不重要。
温先生的指带着轻柔的力道,再次摸了过去,不过这次是牵住了他的手。然后那手掌缓缓地挪下去,墨沉霜睁开眼,在那双柔光温润的眸中看到了自己。
他收紧手指,不自觉地呼吸急促。他对温绪之露出了可怜的神色,尽管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想温先生松开手。
温绪之没有松手,他就这样牵着墨沉霜,确保这人的眼中只有自己。他牵着墨沉霜转过身,慢慢地往外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不要墨沉霜再回头。
“走吧,”他轻声道,“墨沉霜。”
这句是劝慰的意思,但对墨沉霜产生了极大的诱惑。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只看着温绪之,就分不出神去想任何旁的事。
他们到外面时雨水已是瓢泼,那伞是撑不住了,两人就在檐下站了。两只手还牵在一起,但他们都没有说话。
此时的确已是夏末,秋日的寒凉跟着这几场雨悄无声息地来,风也没了温度。墨沉霜站在这里,听到了自己腰间小铃铛的声音,脑中逐渐愈发清醒。
他考妣皆殁,幼弟夭折,如今天地广大之间只剩他一人,是举目无亲的独一个。
这样的现实令墨沉霜很疲惫,今后的路只会更加艰难,他可以不怕,但那些翻天覆地的变化都要一一适应。其实此刻指尖紧牵着的柔软又让他忽觉身边有人,可他又不能确定温绪之对他的情谊。他的心思就在那里,温绪之该是察觉到了,可就像扈绍陵所说,他本就配不上温绪之,更不要提如今。
不过一介罪人,苟且偷生。
初尝自卑滋味的年轻人紧绷着身,下颚那里的线条突兀得可怕。温绪之抬眸时看到了,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按察使从里面出来,还是只对温绪之行礼。他对两人袖下的纠缠恍若未见,只道:“尸体得先从仵房过,且等一日,入了卷宗即可。”他见温绪之点头,又看了看这雨,道:“下官派人送您回去。”
“不敢劳烦,”温绪之颔首礼貌道,“我们自归。”
按察使也不拉扯,招手示意常随将温绪之和墨沉霜来时的马车赶过来。那车停稳,温绪之试探着松了指,墨沉霜倒没有追上来,两人的手这才算松开。
温绪之让墨沉霜先上马车,自己留在檐下与那按察使又说了几句话。墨沉霜打着伞站在车旁,他听不清温绪之那边的对话,却见温先生对那位官员弯腰行礼。那官员紧忙搀扶,但温绪之还是很坚持。
雨滴噼啪地打在伞上,成帘而坠,墨沉霜站在后面,面容模糊了些,唯见眼中血红。他的温先生远离朝堂,功成身退,此刻却要在此偏僻处为了他的事而曲背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