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句玩笑话,但沈愈的手却抖了一下,茶杯里的水也洒出半盏,兰鹤亭疑惑地抬头问道:“怎么了?莫非……”
“当然不是!”沈愈赶紧截住兰鹤亭的话头,强笑一声岔开话题,“不过我确实心思不定,是…是我一个朋友遇到了难事,我也不知如何回他。”
兰鹤亭狐疑地看了沈愈一眼,“什么事如此为难?”
沈愈起身,在屋里踱步两圈,才缓缓道来,“我这个朋友与一世家有仇,杀亲之仇自然要报,只是个中手段不算光明……”
“这是报仇,又不是比武擂台,还要什么当面锣对面鼓不成?”
“这还是其次,主要是我这个朋友报仇过程中,利用了一些人一些事,这让他觉得愧疚,尤其…尤其是一人,他颇为在意……”
“这个么……”
思索片刻后,兰鹤亭没有直接回答,反倒给沈愈讲起了一段往事:
“我阿姐当年曾给我讲过:曾有个功夫高深的乞丐,与几个武林高手一起围攻一个恶人,恶人不敌,却道:‘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的,就请上来动手。在下引颈就死,皱一皱眉头的也不算好汉子。’人在江湖,杀生在所难免,其他几人或多或少都错杀过人并深以为憾,所以都面带羞愧无法动手。只有这个乞丐出手了,他说自己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若非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从未杀过一个好人,这恶人是第二百三十二个。”
“你应该听说过四年前苗楚地动之事,那年我和阿姐去赈灾救人,遇到一个塌了的饭肆,一根椽梁压住了五人,一边是当地颇有清名的吏官,还与阿姐有几分交情,一边四人不过是普通的老农商贾甚至还有一个混子。椽梁此处起彼处落只能救一边,吏官的夫人子女和不少街坊百姓都求姐姐救那个吏官,可阿姐说人命面前不能看功绩,救人要看谁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那吏官脊骨被压断,就出来也难活,所以最终姐姐选了救那四个人,吏官的小儿子当下就说恨死姐姐了要找她报仇,姐姐说‘我既做出这个决定就不会后悔,待你长大若你子肖其父,自然能明白我,若你来找我报仇,我亦无怨,你我各凭本事,只要你能承担这个决定所带来的的后果。’”
“所以沈大哥,岂能事事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江湖虽老,唯侠不灭,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无论这个后果是好还是坏。若你朋友觉得自己做得对,所作所为皆为大义,那便应该坚定地走下去。”
沈愈声音放得极轻,生怕兰鹤亭听出自己话音的颤抖,“你…讨厌这样的人是不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那个被利用的人,你会原谅他么,还是说…会恨他?”
突然绕到自己身上,兰鹤亭有些许茫然,“我也不知道,或许恨吧,大概要看他骗了我什么。也或者并不会恨,谈不上原谅,就像刚才说的,人都要选择,他选了报仇而已,那我就不是他的选择,我也无谓伤神,再也不与他往来而已。”
再也不往来?而已?
仅仅只是这样的念头也让沈愈觉得战栗,他不由地俯身从背后环住兰鹤亭的肩,咕哝道:“那你还不如恨他……”
兰鹤亭并没有听清沈愈说了什么,他被沈愈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觉得双臂如铁让他动弹不得,一股子热息喷在他脖颈处,又痒又暖难受得紧。
好在沈愈只一刻便放开了兰鹤亭,恢复如初。兰鹤亭总觉得有些异样,自己的心也怦怦跳个不停,也连忙岔开话题,“听说…邱子桐也到中京了。”
“是,应该是二皇子有事需他做,现在怕是用不上了。”
“哦。”
兰鹤亭沉默半晌,再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又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没来由地脸一红,连忙告辞。沈愈送他出门,回来时,刚巧遇到了沈夫人,母子俩相视无言,对峙了一会儿,还是沈夫人先移开了视线,扭头进了房内。
“他走了?”
沈愈一撩衣服下摆,跪到沈夫人面前,“母亲,您信儿子一回,元司空已经死了,另外几个也不会等很久。”
“若不信你我这是在干什么?”沈夫人冷哼一声,“阿愈,你对那小公子到底是何想法?”
沈愈默然不答,沈夫人不悦,一支拐杖锤得地板咚咚作响,“好不容易有些进展,你可不要横生枝节!况且阿愈,且不说你这心思有悖人伦,就算我同意,星落和沈家仅剩的宗亲同意,苗楚会同意吗?况且若事不成,你以何身份与他交往?若事成,你又对他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