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胞宫也要摘除。
我听见了。
手术室中的照明灯晃眼。
我笑了笑。
麻烦你不要给我用麻醉。
我要记住，狠狠地记住这个痛。
14.
我躺在床上，医生给我挂上催宫素。
肚子里的孩子活泼不少。
他不知道，他留下的是一段无名的记忆。
我亲手按在肚腹上，因为他让我疼了。
医生过来，束缚我的双手，将我死死固定在产床上。
七个月大的宝宝，他在努力寻找活路。
他往下冲撞，将我的脏器撞出响声。
我似乎听见响声。
那是宝宝的呐喊。
他还想活着。
15.
我想起校园里的先生，他与别人谈笑风生的模样。
我想起职场上的先生，他与别人谈判自若的表情。
我想起家里的先生，他与朋友幸福依偎的身躯。
医生大力按在我的腹上，我倔强，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很痛，但是人要长记性。
他不晓得校园里告白墙上告白的是我。
他不晓得职场上暗中促成交易的是我。
他不晓得家里一盏孤灯守天明的是我。
我的下体被仪器撑开，医生的手伸进来。
在我窘迫的胞宫里，矫正错误的胎位。
他的手往里伸，触碰到活泼的宝宝，在里面慢慢挪动。
我挺起腰，他的手背在腹部凸起。
我疼，皱着眉头，忍不住乱动。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我知道。
做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
16.
宝宝在我的肚子里挣扎了三个小时。
医生用仪器撑开的地方，三个小时不曾合拢。
我双腿酸疼，脚腕越来越冷。
我的上腹被医生按住，手肘按在腹腔。
另一个医生的手在胞宫里。
他跟我说，试图用手动剥开胞宫壁与宝宝相连的每一个细胞。
七个月，与我相连。
他的每一个细胞，与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医生强行将他与我分离。
我疼。
我咬住枕巾。
倔强地、拼命地咬住最后一丝呼之欲出的喘息。
护士替我擦汗，我看着她怜惜的目光，好像在说。
你真可怜。
我忽然觉得可笑。
瞧瞧，不知原委的外人，总是这么轻而易举，把同情给了坏人。
17.
宝宝完全剥离的那一刻。
我望了望手术室里的电子时钟。
红色的数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
15：40。
医生将他慢慢扯出来。
我的伤口再次撑开至极限。
水渍的声音如嘀嗒的时钟。
医生将早已没了呼吸的他放在我的胸口。
我亲了亲他的脑袋。
生日快乐。
我的孩子。
18.
宝宝被装进黑色的袋子，护士说，他将要去太平间。
脸上很冷，我的眼眶里，有我最讨厌的东西在闪烁。
拉链关上他的世界。
我想。
唯有带他来这个世界这件事。
是错的。
19.
医生再次提着手术刀进入，将我空荡荡的胞宫摘除。
手术刀划过的每一寸。
宝宝踢打过的每一脚。
无名的记忆，被一刀一刀割下来。
割下来，割下来。
躺在冰冷的贴盘。
即将，被丢掉。
20.
一个人，在五楼的病房。
听说我昏迷了三天。
我的朋友在三楼的病房。
我的先生，守在我的朋友身旁。
我看见过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我跟着我的先生，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在缴费窗口焦急不已。
我跟在他身后。
我给他打电话，他看了一眼，单手操作完。
我的手机传来正在忙碌的声音。
我跟在他身后。
我给他发短信，他看了一眼，收在裤袋里。
我的手机始终没有传来回复的信息。
我收紧。
我的心，跟我的肚子。
都空荡荡的。
21.
我的朋友，在吃我先生喂的食物。
我在门外，删去与他之间的信息。
我捂住空荡荡的肚子，缝制好的伤口发烫。
医生每日进去体内处理腐烂的伤口。
也不如此刻，疼得哆嗦，冷得哆嗦。
我的先生，大概怕我再伤害我的朋友。
不敢回应我的任何要求。
不敢再与我有过多牵扯。
尽管我给他发过的信息里显示。
他知道。
我与我的朋友。
在一家医院，只相隔几层楼。
22.
那天我坐在门外，听他们的欢笑，忍着腹痛，删去所有信息。
我不再渴望彼此相爱的滋味。
我回到家里，收拾好我的东西，桌子上留下一份离婚协议。
我将每一笔费用算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