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追着马车,跑呀跑,直到摔倒在地,磨破了膝盖,他趴在地上望着愈来愈远的马车,狠狠地拍了拍地上的沙砾,眼神狠戾,却不曾哭泣。
至少要回去拾得父母的尸骨,在每年的祭日中给他们上香,他依照记忆一路走着,食下别人丢弃的包子,偷喝茶楼别人剩余的茶滴,待走到他儿时的家里,离去时的衣裳裹不住拔高的身躯,散发的腐臭使得无人靠近。
瘦骨嶙峋,却眉眼坚毅。
他随身携带着父母的骨灰盒,挨过每一个寒冷饥饿的日夜。直到那年立春的和风细雨,却像冬日里的滂沱雨滴,狠狠地砸在他心神俱震的身体。
庙里三个年龄较大的乞丐傲睨得志地望着他,而骨灰盒已撒出一大半在外面,他连滚带爬地扑在上面,跪在地上快速收好。而后他抬首怒视,戾气涨红着眼眶,握紧了拳头向前挥去,一脚将最高的那个人踢到地上,那个人痛呼一声,抓住他的脚腕往下摔去。
其余两个人抓住他的四肢,按着他的头往地上敲击,额头磕出血迹,他像癫狂的野兽,四肢狼狈地抓着,双手虚空,他发出怒吼,迅即地像旁边滚去,跳起身双拳攻击,拳拳用力,将其中一名乞丐攻进墙柱的角落。
被袭击的背后全然感受不到痛意,面前那人鼻青脸肿,已是失去了意识,他回转过身,狠戾得如同暴怒的野兽,向不知何时聚齐起来的人群步步紧逼。
“谁还来!”
他的发髻凌乱,鸦发飘洒眼前,水滴沿青丝坠落,眉眼狠戾,嘴角的血滴是不倔,略过身前的每一个人。
他们先是被吓得连连后退,手上的棍子却怎么也挥不出去,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怕他什么,我们这么多人!
于是数十人一哄而上,他的拳头渐渐染上血腥,身上都是混乱的棍伤,而后被人架着出去被迫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剩余的骨灰,一点一点地融化在雨中。
他在雨中膝行向着剩余的灰烬而去,双手抓着杂灰的雨水,却怎么也捏不住一点灰烬,他敲击着地板,激起的雨水荡起水花,他低低地笑着,突然放弃了挣扎,向后仰躺在骨灰撒去的雨水里,睁着眼,望着四方的天空,忽然看见了许久不见的爹娘。
可他们绝不善罢甘休,拳头、棍子都在齐霁的身上留下痕迹。
大门敞开着,一身玄色衣裳提着剑迈入,气宇轩昂地拔出剑指前方,二话不说直冲向前,迅疾如鹰,雨丝落在身后,三两下便将最前方的衣裳刺出几个窟窿。
有几个练家子同时出击,他眼底满是嘲讽,将躺在地上的孩童拎起,扔到一旁的角落里,踢了块门板将他护住,而后脚步踩着雨滴急凑,几声剑风过后,细密的雨里声音轻柔,却夹杂着冰寒。
“滚。”
如鸟散兽,仓皇而逃。
踏实的脚步不轻不重地向他走去,而后门板被掀开,他缓缓向上望去,面前的男子身形颀长,下颔是刻薄的曲线,明明一身玄色衣裳,却恍如泛着救赎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且看他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剑尖,漫不经心地望着瑟瑟发抖的孩童,轻声问道,“你怕?”
他身子抖如筛糠,却轻轻地摇摇头。
玄色俯下身,面容清冷,声线清寒,“你记好了。无所失,便无所惧。”
方才骨灰撒去的地界浑浊,眼中藏了过多的情绪,他呢喃道,“我不怕。”
洋洋洒洒的雨丝中,玄色衣裳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于雨中朝他伸出手,指尖是不容抗拒的决心。
雨水冲刷后洁净的面容显露,他朝上望着,澄澈的眼睛褪去狠戾,干净的眸子洁白如玉,嘴角渐渐扬起,无悲无喜,直至飞扬的眼中下起了春雨,才在雨中伸出伤痕累累的双手,触及许久不曾碰触的暖意。
披在身上的玄色外衣,盖住他狼狈的伤口,若有若无的芳香,如儿时父亲种植的海棠,强势又倔强地掩住其他芬芳,他轻呼一口气,下定决心轻轻一抖,外衣上的水珠随风滚落。
“你可有姓名?”
他决心要与过去斩断,抿紧了唇瓣,长睫犹豫地扑扇着,他低着头捏着衣角,最终看见眼前坠落发丝的雨滴摇晃着,“我姓齐。”
春雨落尽,从雨齐声。
“如此,你便唤霁。”玄色的指腹炽热,抹去脸上剩余的肮脏,似也抹去孩童此前的委屈无助,孩童怔愣看他指着天,他眸中的光如捉不住的清风,笑道,“雨后初晴,恰似你。”
雨后初晴,恰似你。
而这七字,在往后的年岁中伴着他,在穷途末路中一点点褪尽。
为了沉浸片刻的温柔,他跟着玄色穿过大街小巷,直到玄色停下,侧脸如刀锋利,他问,“为何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