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棍击打血肉、撞裂骨骼时的声音是“砰”和“咔”,撬棍勾子刨裂皮囊的声音则是“扑哧”。
江边水急风啸,按理说应该听不见这些细微声响,但厉海此时偏就发觉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耳聪目明,不仅能听见,还听得特别清晰。
陈泰还没死,嘴里仍契而不舍发出鬼叫一样的“呜呜”声。
一个大活人的生命力,远比普通人想像来得坚韧。
戴齐天早在陈泰被打出大小便时就躲到远处,屎尿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偶尔随风冲进厉海鼻腔,让自小膻腥味不耐受的厉二爷苦不堪言。
尽管厉海不想承认,但眼下的确有点下不去手了。
戴齐天在远处喊:“二哥!把他埋了吧。”
厉海没吭声。
在消耗掉冲在最前头那股恨意之后,他手里的铁棍仿佛越来越重。
重到他双臂不由自主瑟瑟颤抖。
他现在很想问陈小芬,是不是已经满意了?
可惜李木匠和霍振庭都没在旁边,没人给他“翻译”陈小芬的答案。
万一人家不满意,不肯为庭庭补魂怎么办?
陈泰的喘气声还很大,呼叫声还很有力,厉海觉得自己还应再接再厉,但他这次把铁棍举起来,却半天没能击落下去。
作为一名没有嗜杀癖好的正常人,今天的任务属实过于考验人性。
跟恨不恨都没关系,单纯“不敢”。
江边除了三名女鬼,还有几缕游魂飘过来看热闹,陈小芬的神态亢奋而迫切,不停嘶吼:“打他!快打呀!他要强奸我,他是个畜牲!给我报仇,快呀!”
厉海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他是真的打不下去了。
他适才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自己给自己鼓劲:别把恶棍当人,当他是条狗。
结果更下不去手了,毕竟狗……不咬人时也还蛮可爱。
江边光线很差,只能借桥上路灯照明勉强看出陈泰拱成一团的轮廓。
陈小芬愤懑吼叫:“他还没死!你还想不想救你的傻子?”
当然想!可厉海他听不见。
他现在已经在思考:要不给他个痛快吧,比如溺到江里去。
戴齐天也在远处央求:“二哥快点吧!我有点害怕。”
厉海扭头斥责:“你个怂包!想想你三万飞虎军上阵杀敌。”
戴齐天嘤咛一声,原地背对厉海蹲下来,双手抱头捂住耳朵。心说杀敌也不是这么个杀法呀!
“唉……厉警官,我来帮帮你吧。”凄冷夜风中响起一声活人无法听闻的幽凉叹息,美貌绝伦的温老板步履潇洒走到厉海跟前。
他自从做了鬼,一直在江边徘徊,寻找他不知去向的好老婆。
今夜偶然遇见厉海,在远处观望半晌,看明白事出有因,又见厉海心慈手软,这才仗义出手。
温纶悄无声息站到厉海前方,和厉海一起握住黑黢黢生铁撬棍。
厉海感觉自己吹了会儿凉风,好像慢慢冷静下来,鼻端的异味感也随之消散。
他上前两步,再次举起铁棍,噗噗几声,棍棍贴肉。
戴齐天小心翼翼扭头,偷瞥厉海,只见他好像换了个人,出手干脆利索,每一棍都击打在陈泰要害处。
夜风里,那个口含水煮蛋的恶棍很快便断绝哀嚎,大抵这回是真正解脱了。
厉海感觉自己恍惚了一下,他这次动手好像只打了陈泰两下。
但回过神时,陈泰的脑袋已经凹陷下去一块,人已经彻底断绝气息。
陈泰弥留之际,呼出最后一口气时,仿佛看见陈小芬的身影。
他想:她不是已经被我砍掉脑袋了吗?果然是找我讨债的恶鬼。
转瞬间,浑浑噩噩的恶棍就被疯疯癫癫的恶鬼撕碎在呼呼作响的江风中。
戴齐天见厉海停手,才起身跑过来询问:“现在咋样?烧掉吗?”
她说话时不敢低头看恶棍的尸首,只一味仰着脸凝视她二哥。
厉海也将目光别向一侧,含糊支应:“嗯,你把汽油浇上去。”
戴齐天报怨:“为啥是我啊?”
厉海转身拖撬棍走开几步:“你不是来帮我的么?给你个机会表忠心。”
“屁。”戴齐天小声斥骂,弯腰拣起汽油盒,伸直胳膊,尽量拉开距离泼出去。
然后和她二哥站老远划洋火往燃料上扔。
一连扔出七八根,才把尸首点燃。
火光乍起,厉海立即推戴齐天往堤坝方向走,戴齐天这时倒不怕了,扭头询问:“就扔这啊?不等烧完埋一埋?”
“不用,明天有人发现,巡捕房会来收尸,然后发公告等人认尸,个把月没人领,就处理掉了。”
他俩急急忙忙回汽车上,稍微缓了一会儿,待手脚回暖便立即发动汽车返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