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请茶没有声音,打发人滚也没有声音。
秦淮躬腰,思忖片刻。
明明瞧见皇上出来,倒也不至于下不来床吧。
忽然,林析沉踩空了一个阶,抱着帷幔索性没有摔着,珠帘晃荡,急促悦耳,但在这安静的氛围,异常聒噪。
良久,秦淮听见一句“进来”,讪讪地摸进了寝房。
林析沉躺在太师椅上,同寡淡的清粥对峙。
素清寡淡,还飘了几片白菜叶子,当真送他上西天的节奏。
口口声声言什么请天下杏林高手替他诊治,结果下毒的羹汤一碗没落。
秦淮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起身间,听见一个清冷沙哑的声音:“头低下。”
秦淮应了声,开始呈报,大多是杂税、冗兵,还扯到什么修建行宫的事情,林析沉一边看着荡开氤氲的羹汤,心里平生厌烦。
后面官员说什么,林析沉没听进,躺依在太师椅上半掩眸子。
岑寂一会儿,林析沉估摸流程,略做深思地点点头,指挥道:“转身。”
秦淮梗着脖子照做。
“看见面前的书案了吗?自己拟一份,待会儿我落了款就是。”
秦淮看着面前御用的笔墨,环顾了下皇帝的寝殿,哪里敢啊!
“猫大胆子,出了事我负责。”
哪怕有林析沉的承诺,秦淮蹑着手也不敢。
先不说私笔找他一个外人,再者,这份文书会过军机处,盖了林析沉落红的书,必然会被郁丹珍奉研究,倘若看出来自己学生的笔迹,他该怎么解释。
另一边,江御听着内廷大臣的谏言,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约莫是起伏平平的语调,处事不惊。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合理裁夺。
这也是他执政后,很多老臣喜欢的一点。
有的大臣摸清楚了江御的脾性,几乎是没有什么避讳,敢谈的人什么都敢说,甚至拐弯抹角暗示什么,江御也是做没有察觉的模样,任自撒欢。
殊不知他眼底看得清楚。
到后面江御十分迫切那些打心思的大臣造反。
好歹有活儿干,收拾收拾前朝余孽。
谁知个个尾巴掖着,敌不动我不动一样。
江御正坐在高堂,金丝锈纹勾出栩栩如生的龙纹,铺绽在榻边,他垂首听完众人的话,未做反应,好似听出神了。
已经很晚了,太阳高照,穿过宫门,淌入十二长廊,朝气横生暖了那只把玩扳指的手。
老臣讪讪临触新帝,居高临下的位置更衬出俊秀的侧脸,出神的眸光仍难以任其猜度,卷翘的睫尾同样披上了茫茫微光。
江御倏而起身,众人纷纷收下打量的目光,他径直走出了门,不闻不问,许是到了日头,数着时间掐着分秒下班,太监跟在后面声音明朗地喊行。
老臣们一肚子话憋在心里,把老太监留了下,隐晦地朝江御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一眼,“难得提起新后,皇上不动怒啊。”
钟攀苦了苦脸,心道没瞧见人愤然离去的样子?
钟攀回道:“前朝的婉容妃不是还在着呢,如今后宫凋零,她虽只一人,也打理得好。”
景柳柘吸了一口气,婉容是郁丹那边的人,穤?-布先帝耀武扬威惯了,现在还轮她狗仗人势。
钟攀近身侍奉,理应知道些许,便鼓了鼓气,问道:“皇上可见过婉容娘娘?”
“当然得见着面啊。”
景柳柘骇然,眉毛鼻子皱到一堆,“昨夜抱回来的人莫不是……”
钟攀慨叹,摆了摆手,“具体的老奴就不清楚了,大人别问了。”
“写,咨寻民事,查纳苛杂。”
林析沉啜了口热乎乎的汤,碗壁温热暖手,跟个鹌鹑一样缩在毛茸茸的氅衣。
瞟见御笔停顿,林析沉又道:“遂许宗正请牌代侍守,不见明酲。”
秦淮提心吊胆,每写一笔都深谙林析沉上奏之道,生怕出了门,立马被人五花大绑威逼利诱。
私笔的活路不是一般人能接的啊,且不说嘴的严,必须找心腹,林析沉是没有心腹也不能找别人心腹,像什么话啊!
末了,不经通报,门忽然打开,江御卸了正装,玄黑色的衣袍锈纹交错,逆光刺眼。
与秦淮装了个正着,小小的户部苟饭的声泪俱下,执着的笔立马放下,心觉突兀又抬了起来,可是正逮住,去留不是,有一种私会捉奸的即视感。
镇纸上密密匝匝的证据不容置喙,秦淮赶紧两步起来行礼,一边揣摩编什么谎话才说的通。
总不能抱住林析沉大腿喊自己是被逼迫的吧!
没想到意料中的审讯没有降临,江御只道:“叫你汇报,写什么字儿。”
秦淮心里翻江倒海,刚刚从火海里出来,倏地赶进刀山,他支支吾吾将脑海里的话连词成句,结果被江御几句揣不出情绪的话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