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来不及了。
林析沉延了抹温和的笑,将双手支撑在灌木旁的水缸边,道:“你想让我杀谁?”
你想让我杀谁——杀死当今圣上还是杀了这个不清不楚的小皇子。
你想让我杀谁——拿捏一个小孩子,掌政于司,重居六部之首;还是屈于人下,故步自封?
“为什么要犹豫?
许涧的手忍不住颤抖地扣在刀柄上,一身铁甲戎装逼戾得紧,让林析沉有点不舒服了。
他缓缓转身,稍显沧桑的脸上却挂着不怒自威。
为什么要犹豫,许涧不该问,也不能问,就像有人打破心照不宣的规矩,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往往是没有办法撼动根深蒂固的东西,只能选择消弭。
“你还是配不了这个位置啊。”林析沉轻飘飘地说道,款款的衣角踩光而来,又静悄悄掠过许涧身侧,“你担不得,便不会有人担得。可怜我一生唯一留有希冀的愿景也无法交托,活该死后下地狱被先师指着鼻子骂。”
京城南门延至宫外有喧嚣的红尘,可惜祠堂门外延至十八古廊不会再明一盏烛灯。
许涧只是想到了一条万全之路,一条林析沉最开始会不假思索舍弃的路。
至于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深想会触动那颗坚根固本而又丑陋污秽的心。
可是,没有走到黑的路,又哪里敢下定义呢?
许涧深深屏了口气,几经欲言,下定决心说出口的时候,人早已经消失在日光中。
许涧自行去领了二十军鞭。
偏院杂草丛生,虽说寒酸了些,但是转手给世家混着皇帝的名号,价格不会低。
林析沉掂了掂手上的地契,倘使全部转手,得到的这笔活钱就能投到兵戈配置上,他带的人少,只能在装备集训方面下功夫。
再说了,哪怕九营全是吃白饭的,这么多年来,在日日夜夜笼罩塔尔玛湖的乌云下,不都映着惊弓之鸟的影子吗?
林析沉兀自笑了笑,忽而被角落的手一把带过,夹在指节的契纸以一种强取豪夺的蛮力偷走,江御附在耳后嗤之以鼻:“鸡零狗碎凑不齐百乘,打仗不靠细水长流。”
细水长流只会打草惊蛇,打就得不留余地施以痛击,让敌人没有还手的余地才好。
“做什么?”
林析沉目光紧缩在地契上,江御玩味地把夺过的契纸晃了晃。
眼见隔的不远,林析沉便探了手,不曾想即将触及的手扑了个空,打算放弃时,对方又把契纸往前挪了几寸,尔后紧跟着的又是扑空……
重复不过三次,迎着那人越发猖狂的嘴脸,被人当街戏耍着实气怒,林析沉甩了袖子也不管什么契纸,脚步迅捷地掠过这人,不做理睬。
江御连忙踱步去追,从后面去抱人,一边赔礼:“何计变卖房子,御赐的东西哪能这么轻易打发,回头御史台少不了骂你。”
“松手。”
林析沉只在意被死扣在宽袖之下的腕骨,江御的指甲陷在骨缝,腹茧反复抚摸揉搓,亲昵的动作透露着一股淡淡的缱绻。
“不松。”江御颇为固执,仿佛在宣泄为什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指间发力更甚。
“你闹够没有!”
林析沉红着耳扒开对方钳制的手,恰好逢一队暗卫巡查,经过一番面面相觑,便不约而同地朝江御亮了剑。
管京城巡防的暗卫有法令规定不能僭越,再者江御也不喜欢抛头露面,自然是不认识圣上,只对这个光天化日之下挑逗总指挥的登徒子义愤填膺。
眼见着剑刃缓缓逼近,江御却不为所动,他默默地望着趁自己深陷囹圄撒腿就跑的人兀自伤感。
未等为首的官兵怒喝,林析沉忽然快步回来,伸出了手把人堆里的公子拉了出来。
他一只手伸进去,雪亮的刀片生怕碰伤了它,任由了把人带走。
泛寒的指节牵着江御的手掌,街口繁华,连衽成帷,林析沉想穿过闹市,把人往宫门口拉,即使底下的人不认识,等到了那儿,自然有人把这个祸害给轰走。
江御由他拉着,比至华荣馆台前支起戏台子,便分了神,一个手滑,转眼不见人影,林析沉焦急中回望,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戏台子的人群中。
林析沉确保了视线范围内没有让人走丢,只听台上管弦繁奏,妓子吴侬软语地唱着什么调子。
江御簇拥在前台,林析沉够不着,心思就这么入了曲调。
闹市太过华丽,他驻足的小片街口皆是锣鼓喧天,川流不息的百味人间纷纷扰扰在身后,任尔低语。
太平盛世之中,前面凭风自倚的俊公子心不在焉地敲着掌中的碎银,回首望了一眼人潮,将银子投了出去,欢欢喜喜越过人海,蹦跶到林析沉面前,指了指戏台:“可是柳娘唱过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