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坐在旁边听着,心里又痛又冷,像塞进去一把冒着茬的冰渣。
倒不是因为江岁寒喜欢的是别人,不是他,而是师尊为了那个人,竟然受了这样多的苦楚。
师尊那么娇气,平时受点小伤就能红着眼睛委屈半天,现在修了百年的无情道没了,道途崩毁,经脉逆行,一连十数日,这样的疼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趁两位师伯交谈着不注意,萧洛悄悄拨开了江岁寒脸边的一缕白发,看着那张毫无生机,却依然如雪中寒梅般清绝的容颜,怔然出神。
从前,他的喜欢是自私的,总想成为对方的特例,希冀着对方能多看他两眼,多朝他笑两下,心里面也多装着他一点;现在,他宁可对方永远清心寡欲,一生不为任何人动情,只要能平安顺遂,比什么都好。
“师尊,你千万不能有事……”萧洛用指尖蹭了蹭他浅淡几近无色的唇角,感受着那里冰冷的温度,眼眶有些红。
“咳,咳。”突然,怀里人又咳嗽起来,一瞬将他从臆想拉回现实。
江岁寒身子十分不舒服地蜷缩着,抖动如落叶,猩红的血迹从唇边溢了出来,惊心怵目。
“师尊,又难受了?”萧洛疼惜地给他抚了抚脊背,待气顺下去了,才掏出一块干净手帕,将血擦拭下去,哄孩子似的,轻声道,“别怕,明绣谷马上就到了。”
……
江岁寒意识昏沉,不知今夕何夕,只睡在自己的灵台之上,梦中纷乱繁杂的往事来去如烟。
那时,他年纪很小,只有八九岁大,贪玩贪睡,打坐总是集中不了精神,练剑也歪歪斜斜,没一会儿就头一点一点,跌倒着要睡着。
咔啦一声,手中剑跌落在地,锐利的剑锋砸在脚上,留下一道寸长的血口。
“呜,好疼!”
男子坐在对面椅子上,卷起他的裤腿,褪去带血的罗袜,用沾了药水的纱布,轻轻擦拭着他脚背上狰狞的伤口。
“小寒,练功的时候切忌走神,我与你说过很多遍了。”
江岁寒委屈地缩了缩鼻子:“先生,练功好累,我不想练了。”
“那你想做什么?”男子处理伤口的手法很娴熟,三言两语,就涂完药开始裹起纱布,“小寒,人生在世总得有一技傍身,你天赋很好,不修道可惜了。”
江岁寒问:“我天赋好,就一定要修道么?”
男子笑了笑,很柔和:“是,别人都是因根骨不好,上不得仙山而懊恼,你有这样得天独厚的资质,自当做一名顶天立地的修士,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苍生,都是一件幸事。”
“啊哦……”江岁寒讪讪地摸了摸耳根,“先生,人一辈子还长着呢,要么我先玩儿两年,以后再开始修炼也不迟呀。”
男子摇头:“不可,练功得从童子功练起,你这样子整日蹉跎,什么时候才能练好?”
故意受伤逃避练功被戳破,江岁寒脸红了红,他虽年幼,但冰雪聪明,知道对方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打骂自己。
反正,不论他怎么折腾,先生总是会宠着的。
于是,江岁寒捉住他的手,顺势往他身上一躺,环住他的腰,舒舒服服地阖上了眼睛:“小寒困了,想睡觉。”
“……”男子沉默半晌,想生气又不舍得生气,最后轻轻一叹,摸着他的后脑,无奈道,“你这孩子,知不知道世上之人,得我一招指点便能欣喜若狂,你倒好,我这般用心地教养你,全当耳旁风。”
“不一样。”江岁寒蹭了蹭他腰间,贪婪呼吸着他身上自来的一股仙灵气,半睡半醒,迷糊道,“先生,你在我身边,谁都欺负不了我,我还练那么好功夫做什么?”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含笑撒娇:“先生,一会儿醒来,我们去九芝斋吧,我想吃糖糕了。”
……
幼年时的依赖很单纯,想不了那么多,待他再长大些,成了翩翩少年郎,有些东西就变了。
“先生,你看看我这刀法练得怎么样,标不标准?”江岁寒举着一把沉重的灵刀,往练功桩上招呼,纵然有头顶桃树荫的遮蔽乘凉,依然累得满头是汗。
爬满葡萄藤的小院门口,男子拎着个油纸包刚回来,看他样子,诧异道:“小寒,你不是一直都嫌练功炼体太累,只愿意学符咒结界之术么?怎么今天这般努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江岁寒心里默默地嘀咕了一句,嘴上却说:“不练功炼体,怎么继承你的孤饮刀?万一明天你看着哪个小孩资质好了,再收个徒弟回来,不要我了怎么办?”
“不可能。”男子哑然失笑,“我说过一生只收你一个弟子,就定然不会食言,再说了,天底下能有比你资质还好的小孩?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