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其实不是真的夫妻,对吗?”
温不昧闻言,眼珠动了动,低下头,少有地流露出点怯懦之意。
江岁寒单膝跪地,与他平视,然后,微微一笑:“你把她当妹妹的,是吗?”
牢门对面,温不昧倏地抬起头,目光不可置信。
“你与她的事,我能看看吗?”江岁寒低声问。
他所说的看,就是洞悉心声,不需要对方开口,只要征得同意,一切过往都会水落石出。
一盏茶后,他惊讶地发现,原来,阿九与无涯宗大小姐的相识,竟然比与他的还要早。
那时,黑水村还在,曲若烟没疯,阿九也只是个毁了容的小鲛人,他为了给妹妹偷治风寒的药,被丹房修士打了一顿,正躲在肮脏的后厨里,又饿又疼,昏昏欲睡。
“你是谁,大半夜怎么睡在这里?”
眼前清秀白皙的姑娘,与他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阿九看了她一眼,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你肚子都叫了,是不是很饿?我这里有没喝完的茶菇鸡汤,快搭点白饭填填肚子吧……”
“什么,你不敢吃?哎呀没事了,我给你的,厨娘绝对不敢说半个不字,她要是打你,你就来找我,我教训她!”
“哈哈,你是第一个说我做菜好吃的人,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
“唔,你问我这样的身份,为什么会来鲛人奴的后厨?其实吧,说来挺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天生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做做菜,做点小手工小玩意,就想像山下信州城里卖五彩绳的丫头一样,开间自己的小店,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我爹爹不同意,他是……山上长老,让我必须好好修炼,不许做这些没用的东西,没办法,我只好跑到他管不着的地方来尝试咯。”
“阿九,你别跟那些人硬刚,伤成这样……有什么事找我就好,下次再来,我送你一个我自己缝的平安符,许愿你平平安安,今后再无灾厄。”
当时的阿九,万万想不到,这个在他饥寒交迫时递给他一碗热汤,脑袋里只想着做菜做女红的毛丫头,居然就是无涯宗的大小姐曲若烟,他更想不到,曲若烟竟是最纯净的天阴体,一点受不得邪祟侵蚀。
换句话说,她太干净了,拿来做双修的炉鼎,再好不过。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碰我,陈叔叔,你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爹爹说这样不对,你是我的叔叔,我们不可以——”
“呜呜呜呜呜,爹,娘,大哥,你们在哪,你们回来好不好,我真的害怕,真的好害怕——啊!”她一声尖叫,紧接着,鲜血四溅。
上一刻还压着她欲逞兽行的中年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曲若烟地看着这血红色,傻了一样,她转头看向床边提剑的人,呆滞道:“阿昧,你,你杀人了,你杀人了,陈叔叔他,他是我爹以前最好的兄弟,你这样……”
“没关系。”温不昧脸色发白,他扔了剑,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师姐,你听着,师尊和大师兄都不在了,以后这山上,只有你我两个人。”
“做我道侣吧,我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以后管他什么陈叔叔李叔叔薛叔叔,只要敢动你一根寒毛,我就像今天这样宰了他们——”
“一个,也不会放过。”
……
那年在三清山,江岁寒不能理解温不昧在婚宴上的所作所为,他觉得,就是养只猫儿狗儿,一百年陪伴也是有感情的,不该做得那么决绝。
直到他在回忆里的某一天,听到曲若烟对着自己的杀父杀兄仇人,说出:“阿昧,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如果有下辈子,我也会一直等着你,所以你要记得来找我呀,嘻嘻,因为除了你,我谁都不会理的。”
江岁寒豁然开朗。
北境的衔烛之龙曾说过,鲛人与人不同,是最懂得感恩的,对从前给予过他们善意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用自己的一生去报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地牢中很安静,除了江岁寒自己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响动。
牢门那边,空荡荡的,只有一捧衣物委顿在地。
他想起今日来之前,裴松雪对他说过的话——
“温不昧此人,虽有苦衷,但杀人如麻,罪孽深重,三年前从南海回来,就受了挫骨扬灰的极刑,但不知为什么,他肉/体虽没了,魂魄却迟迟不肯散去,似乎是硬撑着一丝执念,在等着什么人。”
“萧洛说,他是在等你,等你有一天从沉睡中醒来,再去牢里看他一眼。”
“小五,这些年,你们都受苦了,从今天起,人间四海,不论去哪,好好活着吧。”
江岁寒一个人,走在镇魔塔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上,脚步很慢很慢,似乎有点不舍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