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分不清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大概就是,二者都有吧,言毕,他转身走去,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温不昧的头顶。
后者神情狰狞,焦躁得就像笼中困兽,可无奈在真正的水神面前,他这个后来者一触即溃,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跪在原地动弹不得。
“阿九,鲛人族的生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让我来试一试吧。”
江岁寒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与很久以前泽水抱着小鲛人俯观归墟时,如出一辙,而鲛人族的水灵三圣器,本就源自于他,所以此刻收回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南海汹涌不休的波涛,越来越难以平息。
结界外,无数远观不得入内的鲛人,成群结队,长跪不起,他们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无助地乞求神明护佑。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放弃了希望,睁眼去偷偷瞄了一眼,可这一瞄不得了,立刻惊讶地叫出声来:“大家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归墟上空,一个半透明的白影逐渐浮起,极高极大,像一尊手可摘星的神像,缓缓现于天日。
那白影面带微笑,眉目慈悲,俯下身,目光扫过沧海波涛中的每一位信徒,然后,发出一声惋惜而怜悯的轻叹。
下一刻,白影散开,化为漫天星辰,落雨一般,纷纷坠于深渊。
“没事,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掉下去,就算真的掉下去了,我也会把你救上来。”
“不害怕。”
“我生来就是水,水的宿命,终将归于沧海,归墟于我而言,是新生,而不是毁灭。”
那一天,散落在人间各个角落的鲛人,无一例外,全都听到了这样的几句话,不是从外界的哪里,而就是,从他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传来。
万般苦难归结,是时候,可以回家了。
……
三年后,苍穹派后山的冰洞中,沉睡了许久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唔……”江岁寒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睡眼迷离,他觉得身上软得厉害,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师尊,你回来了。”身旁有人哑声说。
江岁寒猝然回头,果不其然,入目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萧洛是瘦了一些,但还好,并没有太多,不像过去他很多次离开,憔悴得不成样子。
“师尊,三年前,你献祭归墟之水,耗尽了所有力量,人间的鲛人得以回家,南海上结起屏障,没有水神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轻易僭越。”
“祭典之后,你就以天地之水的形态,陷入沉睡,我与你有道侣之约,陪着你,能够加快你重新修炼成人的速度。”
不必他开口,萧洛就几句话解决了所有的疑问,然后深吸口气,把脸埋入他胸口,像是长吁短叹,又像是劫后逢生。
“还好,还好,这一次,不过只有三年。”
……
虽然只有三年,但人世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
历经鲛人之乱,攻玉心经被焚毁,再没有半点痕迹留在世上,一个月后,薛朔等十几位长老的尸体在三清山禁地中被发现,像被什么鬼物噬咬过,尸骨凌乱,惨不忍睹。
无涯宗一夜之间就荒凉了,很多弟子偷偷下山,拜入了别的门派,可怜一代宗师之门,就此没落无闻。
至于同样遭受大难的苍穹派,前掌门沈在清因看管凌波珠有失,自愿从师门名册除去,在某一天夜里,携着女儿沈凌波离开,销声匿迹,不知去了何处。
而掀起这场狂风巨浪的人,此时此刻,则被关在苍穹山镇魔塔下,苟延残喘。
“我这一世的师尊,凌霄真人,因误杀北冥君,在三生劫下受天道诘问,虽大难不死,却走火入魔,只得被锁在镇魔塔里,在忏悔中凄凉度过余生。”
“他活着,只为了等一个真相,既然真相明了,自然也就放下了。”
“阿九,没想到,师尊他走后,你又来到这里,倒也算是……因果相应。”
江岁寒站在牢门之外,看着里头那个半身白骨,人不人鬼不鬼,只能坐着无法起身的身影,纠结半晌,还是心疼地问了一句:“这些年,身上的诅咒还疼吗?”
温不昧摇摇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样子,完全就是看一眼少一眼的贪婪。
昔日惊艳于世的温宗主,如今落到了这个地步,虽说是自找,但依旧令人唏嘘。
知道他说不了话,江岁寒也没有追问,沉默一阵,轻声道:“阿九,我今天来,除了想看看你,其实还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
他顿了一下,确定对方没有抵触情绪,才道:“当年你与曲姑娘大婚时,她得知真相伤心欲绝,撕碎了吉服,我好像看见了……她手臂上的守宫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