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常理来讲, 修士的心魔井是很隐私的, 充斥着不为人知的心思和秘密, 有的龌龊, 有的阴险, 有的执着, 就像一个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孤魂野鬼似的游荡在大千世界的缝隙中。
心魔井的主人,绝不希望外人见到井中迹象,见到那些难以言说的隐秘和妄念。修真界不鲜有因闯入了他人心魔井,窥得了秘密而被杀人灭口的例子。
而更有的人,为了扳倒宿敌或仇人,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其心魔井,冒着被井中心魔吞噬的风险,也要让对方身败名裂。
江岁寒被疯癫的曲若烟误咬了一口,阴差阳错进入了她的心魔井,一时有些彷徨。
“阿洛?”他回头寻人,却无果。
萧洛没有跟着进来,胡秦也没有,江岁寒心想,看来这里只有自己一人了。
心魔井中,主人的一情一念都像□□一般,毫无遮掩,外来者就如同在其内心波澜上行走,一览无余。
明知不大可能,江岁寒依然对自己告诫——不管发生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望不撞破了曲若烟心中不愿吐露的秘密……
不是怕遭到报复,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冒犯。
呼哧呼哧,不远处喘气声粗重,只见对面走来了一具活尸,一瘸一拐,行动不便,拖着把带血的斧头,浑身煞气。
江岁寒化出灵剑,严阵以待。
然而,活尸好像并没察觉到他,目不斜视,从相距数尺远的土道上磨蹭了过去。
江岁寒眼睁睁看着那脸被撕掉了一半的鬼物从身畔走过,颧骨上爬着蛆虫,尚在扭动,一只眼珠子挂在脸上,滴滴流淌着黄褐色液体。
他轻轻咽了咽口水,目光紧随着活尸前进的方向,想看它到底要做什么,却见约莫十丈外的小坑洼里,好像背朝天躺着一个人。
那人不知是死是活,正撑着双臂,勉力挣扎,应该是想爬起来,一回头,看到越来越近的活尸,伤痕累累的脸上,竟真切地露出了恐惧。
他还活着。
江岁寒反应飞快,在看清情况的一刹那,就已经剑气旋出,半空中,残银似的剑光掠过,正砍在那活尸的颈间,身首分离。
轰!高大的尸体跌落在地,激起一片混着血腥的土灰。
坑洼中的人正支起一半身子,呆如木雕,见有人出手救了他,情绪仿佛凝固了一般,神游天外。
他为逃命勉强凝聚起的一丝力,猛然倾泻,趴在肮脏的小土坑里,手抓着一把自制的粗陋弓箭,一下一下地痉挛。
江岁寒奔了过来:“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人身量不高,瘦削羸弱,深蓝长发,耳部生鳍,看样子十五六岁,是个鲛人族少年,他抬起头,灰尘和血泥之下,掩盖的竟是一张毁容严重的脸。
江岁寒触目的瞬间,心里一跳,像被一根细细的小针刺了一下——鲛人少年脸上的伤,不是新伤,而是陈年旧伤,早已结了痂,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张狂盘踞在他五官左右。
“这里……是黑水村,咳咳咳!”鲛人少年伤得不轻,说一句话就痛苦不堪,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一阵,才缓过气来,“你们,也是被扔进来的罪人?”
一听“黑水村”三个字,江岁寒脸色大变,看向那少年的目光中,生生多了一分尖锐的警惕。
“你说这里是黑水村?”他嗓音急促,宛如一根绷紧的弦。
鲛人少年麻木地望着他,少倾,点了点头。
江岁寒明了了,传说,三清山往南七十里,有一处乱葬岗,是数百年前一个叫丽水的小村子受妖鬼袭击后,留下的遗址,鬼气森寒,暗无天日。
那时,无涯宗人超度了枉死的村民后,将杀人的妖鬼就地枭首,弃尸野外,怨魂留下来,迟迟不肯离去,越积越多,越闹越凶,从最初一个不大的小山头,成了后来方圆十里的怨野。
这么个邪祟的地方,要搁别的门派治下,早该超度清剿才是,可无涯宗上上代宗主曲闲,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他不仅不扫荡,反而将此地圈禁起来,划归成了本门的一个死刑场所,改命黑水村,专门惩罚门内犯下不可饶恕大罪之人。
那么多阴魂不散的厉鬼,不能出去吸食阳气,被圈在这村子里饿得眼睛发绿,一见有活人被扔进来,立马就一拥而上,将其撕成碎片。
被厉鬼吃了的人,魂魄也散不出去,于是继续留在这里,和这些非亲非故的鬼魂们,一同成为黑水村的村民。
自曲闲做宗主始,数百年来,黑水村一直是无涯宗最令人胆寒的死刑场地,好多犯戒的妖魔或弟子,宁肯选择魂飞魄散,也不愿被永世拘禁于此。
一个正道大派,公然存在着这样一个邪门之处,曾被不少人口诛笔伐过,但老宗主曲闲我行我素,并不在乎,直到有一日他的独生女儿曲若烟,在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的晚上误入此地,遇上了最为恐怖的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