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徐太傅压低了声音,“咱们北梁朝中也不全是吃白饭的。方才世子所说,你以为他们真的不知?可你觉得,为什么没人敢说出来?”
见虞淮安不答,他兀自往下说:“这新法呀,是陛下自己的意思。”
“前年开始建的栖神殿完成之日还遥遥无期,听说下月陛下又要集结船队出海觅什么仙丹。唉,什么仙丹,什么神仙降世,七岁小儿都骗不了,偏偏陛下就信这些。朝中养着的神棍术士一天比一天多,什么江湖骗子用些花言巧语雕虫小技都能在宫中混上个一官半职。那些人说要炼丹,三天两头要户部拨款,我看那户部尚书头都愁白了,圣上倒是听之任之。如此种种,不都要银子么?光靠从前的税收如何供得起。那你说,这银子能从哪儿来?”
自古以来,纵是年轻时英明神武的帝王,老了也难免有糊涂的时候。更何况越是有野心有功业,临到暮年便越是舍不得这权利地位。于是,明知不可信,却还只能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神仙、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徐太傅说:“长生不老,这怎么可能呢?可陛下铁了心要成神仙,谁劝也没用。以前也不是没人上书抗谏,结果呢?他们一个个前赴后继的,惹恼了圣上,赐死了好几个才消停。这些难不成你都忘了?”
“淮安,听我一句劝。做忠臣可以,不要愚忠,平白丢了性命。反正北梁如今还算富强,只要南魏不来闹事,也就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圣上老了,这些子无伤大雅的事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得了。别平白去触陛下他老人家的霉头,你听明白没有?”
第4章 春宵太长
虞淮安在心底叹了口气,应道:“......明白。”
他从小混迹于官场,徐太傅说的这些他岂会不明白?正因为明白,才忍住没在文章中大放厥词,只隐晦地用些古圣先贤的话大谈治国之道,以此来拐弯抹角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若不是刚才怕许即墨被责罚替他顶了罪,这会儿也轮不到徐太傅一个外朝中人来指点他这些。想到许即墨,虞淮安又禁不住微微走了神,心想这孩子还是年轻冲动了些。不过不得不承认,他今日那些话,正正说在了虞淮安心坎上。
嗯......孺子可教。在徐太傅看不见的地方,虞淮安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徐太傅哪里知道宁南侯府这一个两个的都在他训话时走神,见虞淮安低着头,只以为他仍在为此事郁卒,挥了挥手道:“行了,你自己好生想想吧。不过,既说错了话,到底还是该罚。你去将那篇《臣道》抄十遍再回去,明日一早交与我检查。”
虞淮安行过礼退下,对许即墨只说有事未完,让他先行回府。许即墨同徐太傅交手何止百十次,自然不会不知他说的“有事未完”所指何事。他神色莫测地盯了虞淮安几秒,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既然有人上赶着做冤大头,那他又何必自找麻烦?
平日两人散了学皆是一同回府,今日却只见得许即墨一人,免不得要被府上仆人缠问。虞淮安身边贴身服侍的有二人,男的叫谷雨,女的叫芒种,皆是自小在侯府长大知根知底的。芒种比虞淮安还长一岁,端的是温婉识大体。谷雨则整日咋咋呼呼的,与许即墨一贯不对付。
“——不知道。”许即墨对着谷雨一脸不耐烦,“他就说他有事,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
谷雨感到莫名其妙:“不是,我就问两句,至于这么大反应么你?!”说着翻了个白眼,小声冲芒种抱怨:“我早说这种人不值得上心吧。你也看到的,这都一年多了,咱们大人待他掏心掏肺的,他倒好,纯纯一个白眼狼,大人的事跟他全无关系似的。诶你说大人不会又是去太子宫里头过夜去了吧,咱们还要不要给他备些晚膳什么的……”
许即墨脚步不停,谷雨这席话倒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他耳中。
这些年他孤身入敌国,挑衅侮辱他的大有人在。他听得心中早不起波澜了,如今也自然犯不上同一个下人计较。可不知怎的,整个下午剩余的时间,“虞淮安”这三个字就同魔咒一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一会儿是虞淮安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模样,一会儿是他在各种场合替自己撑腰解围,一会儿则又突然变成白天他与太子举止亲昵的情状。许即墨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烦不胜烦,连平日爱不释手的兵书都半点读不进心中去。
全公公也觉着自家殿下有些奇怪,手握着书半个时辰也没翻一页。眼见着天色逐渐黑下来,全公公上前问了句:“时候不早了,殿下可要用晚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