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虞淮安的目光仍是那样聚不了焦,声音低低的,像是随着思绪缥缈向何处:
“从前侯府中人,惟有你和芒种跟我最久。如今虞家树倒猢狲散,你们本没有义务随我留在此处,却还是留了下来。我心中,一直承着这份情。”
“芒种她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就入了侯府,无依无靠的。我不自作主张地为她婚配,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自己觅得意中人。而今她早到了可以组建家庭的年纪,我也不好一直将她拖累着。所以,有几件事情,我只好来拜托你......”
谷雨听着他一反常态的语气,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第140章 生死相随
“首先,是芒种。她虽然比你我年长,到底是姑娘家,日后纵使出宫去了,还要劳烦你不时照看一二。你们二人都是伴我一同长大的,对我来说早就是亲如手足的人。纵使日后各自成家,这份情意也莫要轻易淡忘了。”
“其次,是侯府。听说我离京那段时日,陛下一直派人将侯府好生打理着,除了里头的人离开了些,大都还维持着从前的模样。我这次回来,也一直没顾得上回去看看。如今宁南虞氏一族已然没落,我便将虞家产业托付于你。日后你若得了闲,还劳烦你稍作打理。是变卖了还是给你和芒种留着,都由你们决定。陛下若有什么想要的,也都随他去。你小时候对他总是没大没小的,如今可得注意着,切勿犯上不敬惹来祸患。”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他停下来,摁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脸上已明显有了些气力不支的样子。谷雨听见他无端用这么个交代后事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只觉得心里慌得很。他强撑着镇定干笑了几声,打着哈哈道:
“您……您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只要您在一天,就一天是侯府的话事人。我和芒种早就下定决心,此生只追随您一个人的。您就算要赶我们走,也得问问我与芒种同不同意。”
虞淮安对这话却没有回应,默了片刻,这才继续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重中之重交代出来:
“还有一个……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是陛下。”
“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可那坐在君王之位的,身边又何尝不是虎视眈眈、危机四伏?我虽然担心他,却也知道以他的才略,应付那些尔虞我诈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我只怕他为了我的缘故伤心劳神,甚至搞垮自己的身体……那样的话,我的罪过就大了。”
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今日的多话,顿了顿,话锋一转:
“谷雨,你听说过……五石散吗?”
谷雨的心脏重重一跳,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许即墨因服用过量而陷入极度痛苦的样子。他猛地警觉起来:“您问这个做什么?”
虞淮安却摇摇头:“你不用知道。”
“我只想请你帮忙打听打听......人若服食了这东西,具体对身体有些什么害处?又该如何用药才能将那害处去除?拜托你将这些一一问清楚,或许哪日会用的到。”
他艰难地握上谷雨的手,眼神难过极了:“谷雨,我拜托你——请你替我看顾好陛下,可以么?他虽看着无所不能,有时却容易意气用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此刻换做任何人面对这样的眼神与恳求,可能都无法无动于衷。只有谷雨自己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狠下心肠,梗着脖子道:“我不要!”
“您既放心不下,就自己亲自在他身边看着,为什么还要假手他人?!陛下说了能将您的病治好,您是不是不相信?!我们一个个的担心您担心得都快疯了,您怎么还忍心说出这种话?!!”
虞淮安被他吼得也是有点发懵,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这才牵起一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嗯,他说能治好,我自然是相信的。这不是,因为最近腿脚不便,才想着先请你替我操劳一二。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你不要生气。”
他都这样说了,谷雨还能怎么办?只好红着眼睛瞪他半晌,而后憋屈至极地应道:“……知道了。”
虞淮安见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今日我觉着有些乏,想好生睡一觉。劳烦你和芒种将门看好了,谁也莫让进来......你们两个也是。”
谷雨依言为他关好了门出去,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
从昨夜到今天,虞淮安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方才还莫名其妙说出这么一番语意不详的话,若要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谷雨是万万不相信的。可看虞淮安方才那明显的搪塞态度,谷雨又不可能重新冲回去逼他说个清楚。他一边不安地在廊下来回踱步,一边无意识地咬着手指。一会儿觉得此事绝对有蹊跷,一会儿又安慰自己说没必要大惊小怪......最后他终于一跺脚在原地站定,心道,就算虞淮安什么也不肯说,自己至少可以就此事对许即墨提个醒。就他目前所感觉到的,单就那“五石散”之事,许即墨应当是万万不欲让虞淮安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