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沉声唤了句“淮安”,语气中隐隐带了些警告的意味。
虞淮安一向聪明,梁帝不相信他没猜出自己的用意。即使这样他仍为许即墨说话,想来是许即墨借住宁南侯府的这两年两人感情亲近不少,故而不忍牺牲朋友了。
思及此,梁帝淡淡开口点了他一句:“你可知,国事面前无私交。”
“陛下误会了。”虞淮安短暂地笑了一下,“臣并非顾念私交,而是为大局着想。近日边疆动乱,想是休战已久,魏帝又隐隐生了不臣之心。若在这当口对世子无礼,传到南魏去,岂不平白给了南魏开战的借口?我国虽强盛,却还不到能将南魏一举拿下的地步,若贸然开战,恐又是数十万生灵涂炭。陛下,时机未到,请三思啊。”
他这一席话,却是真真说到了梁帝心坎上。梁魏相互制衡百年,彼此都想消灭对方一统天下,可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要彻底推翻一个国家谈何容易。梁帝心底一番权衡,承认自己是有些心急了。这才放缓了容色,道:“淮安说的是。世子是我梁国的客人,怎可不好生礼遇,有失我大国风范?延寿,以后这类无稽之谈不许提了。”
皇帝发了话,众臣只能唯唯。出了朝堂,虞淮安长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了。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们虞家本就位高权重,如今他又与南魏世子交往甚密。若稍有不慎,保不齐就会给整个宁南侯府扣上个通敌的罪名。
他每日处理公事已够劳累,偏生许即墨那臭小子从来不知“安分”二字怎么写,净会给他惹事。虞淮安出了宫门坐上回府的轿子,冷着脸吩咐了句:“去,叫世子速来见我。”
与此同时,这场风暴的中心南魏世子许即墨,正枕着手臂在侯府内最大的桃花树上假寐,浑不在意桃花落了他满身。
“殿下,殿下!”服侍他的老宫女绛珠站在树下,压低了声音唤他,“您快下来吧!给虞大人瞧见又该责备您了。”
许即墨丝毫不为所动:“再吵,孤便同虞淮安说,他书房那只青釉八棱瓶是你打碎的。”
“殿下那明明是您......”在自家小主子的暴政下绛珠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绛珠是乖乖闭了嘴,偏生有些人不怕他这一套。
“殿下,您可叫奴才好找。”一道苍老却略显阴柔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许即墨闻言终于睁了眼,偏头从树枝的间隙向下看了看。果不其然,来人是自己心腹之一全公公。这人跟自己一样是南魏人,原是一直在魏帝身旁陪侍的。六年前自己入梁为质,跟着的少数随从中便有全公公与绛珠。共尝了六年的辛酸艰苦,对这些人许即墨是完全放心的。
许即墨叹了口气,抖了抖衣摆坐起来。他还未及冠,一头黑发只以发带高高束着,如剑的眉直插鬓角,鼻梁峻挺,分明是锦衣玉食的公子,深邃的眼眸与淡而薄的唇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与戾气。先前躺着还不觉得,他这一起身,登时便有了股上位者的威严,与年纪无关,是帝王贵胄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
“全守道,何事?”
“殿下。”全公公恭敬地行礼:“方才退了早朝,虞大人正在书房等您呢。”
“哦?”许即墨一挑眉:“不去,叫他等着。”
“殿下!”全公公真是操碎了心:“殿下还是快去吧。虞大人面色瞧着不大好,许是早朝上出了什么事。如今咱们在北梁......”
“在北梁寄人篱下,需仰虞大人鼻息,不比从前在南魏为尊。”许即墨替他说完了,“孤知道了。你说过很多遍了。”
全公公是从小看他长大的,因此也不过分避讳:“您既知道,为何还故意总做出此等......”他仰头打量着许即墨被树枝刮蹭得不成样子的衣衫,“此等…”
“此等有失体统之事?”许即墨冷笑一声,直接从树上跳下来,看得树下两人心脏抖了三抖。“孤自有用意。”
“啊,对了。”他走了两步,忽又折返回来,眼波一转,从方才的树上折下开得最盛的一株:“桃花正好,当赠虞大人一枝。”
宁南侯府的书房不算大,却雅致得紧。经籍书简摞了满室,香炉里燃着的檀香与笔墨淡淡的苦味氤氲做一处。美人握笔伏案,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他微垂着头,从门口望去只能看见挺而小巧的鼻尖与朱红的唇,美得真如一副画卷,叫人不忍出声,恐惊画中人。
偏生有人毫不爱惜此般景致,不待通报,径直推了门,大喇喇迈入房中。
“淮安哥哥,你找我?”
少年人天真烂漫的笑容本就极具迷惑性,更何况许即墨仗着自己生来优越的容貌,一向是经营此道的好手。任谁看了也联想不到,面前这人一刻钟前还用着一副冷漠而轻蔑的腔调,说“让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