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祝青青学做生意起,她就一直想着给方家找一条新的生财之道。到上海后,她四处留心着、观察着,日夜琢磨。也是有一次陈四叔抱怨生意难做,店里纸的销量比往年又有所下降,祝青青正在翻报纸,看着眼前一堆大报小报突然福至心灵。
店里宣纸销量虽然在下滑,但上海每天都有新的报纸面世。报纸也是纸,只不过,它们用的不是宣纸,是印刷纸,而印刷纸是机器纸。
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她独自调查了小半年,发现市场对机器纸的需求十分旺盛。
上海有发达的新闻业和出版业,需要大量的印刷纸供给,同时上海也有繁盛的轻工业和热闹的市民生活,做卷烟、做火柴盒、做电影海报、做月份牌,包洋蜡烛、包装点心,印广告……哪里用不到纸?
这样大的市场,由国人创办的造纸厂却少得可怜,任凭大宗国外机器纸越洋而来,掏空中国人的口袋。她想办造纸厂,却苦于没有切入点,就在这时,报纸上刊登了龙纹造纸厂的转让启事。
她去拜访了龙纹厂的厂长。龙纹厂的许厂长见是个小姑娘找上门,只当她是开玩笑,一开始敷衍她,后来架不住她三番五次地磨,终于肯认真和她交谈。
对方告诉她,龙纹厂确实是因经营不善而面临破产,其中除了董事钩心斗角连累生产经营外,也确实有不敌进口纸冲击的原因。他的意思,倒是劝祝青青不要轻易蹚这个浑水。
但祝青青的热情未因此受到打击。做生意总是要冒险的,举凡工业产品,从纸张到面粉、灯泡、肥皂、铅笔,大大小小,无论哪一宗,国人入场生产经营时,无不面临着洋货的绝对优势打击。但如今,华生厂的电风扇、亚浦耳厂的电灯泡不也飞进了千家万户?
单就造纸行业而言,虽然龙纹厂经营不善以致倒闭,但沪上也并非没有盈利的国产造纸厂。
何况龙纹厂无论厂房、机器还是工人都一应俱全,如果要进入机器造纸业,接下龙纹厂这全套的班子是最便宜不过的。
许厂长见劝说不了她,只好苦笑着说,反正来询问的人寥寥,如果祝青青实在铁了心要接下厂子,只要有钱,应该不成问题。
问题就出在钱上,接下这样一爿全套班子的工厂,所需资金极大。
而现在,二叔二婶明确拒绝了从公账上支钱办厂。
祝青青倒也不愁,她一边帮方廷玉往地上铺被子,一边闲闲道:“道理是讲给明白人听的,我不做那种对牛弹琴的事。不用公账上的钱倒也清净,免得以后厂子办起来,还要听你二叔二婶指手画脚。”
方廷玉问:“那么大笔钱,你打算从哪儿搞?”
祝青青替他铺好了被子,自己翻身上床,放下床帐子:“白手起家的人多了,未必咱们就非得靠着祖宗老底。睡觉。”
第二天早晨,方廷玉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扭头看,床帐子早已经钩了起来,被褥叠放齐整,祝青青人早起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正穿着衣服,门被推开了,祝青青端着铜水盆走进来,笑盈盈地对方廷玉说:“少爷起来了?快过来洗脸吧,水温刚好。”
方廷玉警惕地看着她,这小妞儿在自己面前一向是大爷做派,哪里做过这种端水倒茶的小意体贴之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祝青青依旧是笑眯眯的:“快点洗,洗完了还要出门呢。”
方廷玉走到洗脸架前,掬起一捧水,水温倒正好:“出门去干什么?”
“去拜访你家那些有钱的叔叔伯伯、世交老友啊。”
直到坐在某位家境殷实的叔叔家,听祝青青侃侃而谈自己的办厂理念,又见她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一份“建厂计划书”,方廷玉才知道,她这是打算集股办厂。
走出这位叔叔家的家门,方廷玉伸手问祝青青要“建厂计划书”,只见祝青青拉开皮包拉链,里面满满塞着足有十几份计划书,她抽出一份递给方廷玉。
方廷玉大略一翻,建厂宗旨、行业概况、市场需求、企业前途……他惊讶地问祝青青:“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份计划书?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祝青青得意道:“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方廷玉的心被她这句话刺了一下,没有回答。
祝青青虽是个假的方家少奶奶,倒对方家的人脉关系和各家家底厚薄了解得很清楚。按着她开出的清单,他们两个人一天里拜访了七八家,每一家都只回答说先看看计划书,有的更是敷衍流于表面,祝青青倒也不气馁,进到下一家时,依旧是神采奕奕、笑容满面。
最后一家,是岳家。